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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


  「只要認清社會發展規律,把自己的命運和國家的社會主義前途結合起來,堅決走社會主義道路,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也才能和全國人民一道獲得光明幸福的前途。認識了這個道理,我看,問題也不複雜。」

  「問題究竟是簡單還是複雜,等將來看吧……」江菊霞看他們兩人爭執不下,嗓子越來越高,話也越講越快,簡直叫別人無從插嘴,她從壁爐旁邊站了起來,對馮永祥搖搖手說:「你們兩人別老是一來一往,讓我說兩句,好啵?」

  馮永祥抿著嘴笑,在聽她說:「慕韓兄提的問題確實非常重要,阿永考慮到時間和人力也有道理。這是個大問題,等過了陽曆年,慕韓兄約一些人,好好研究一下。今天不要談下去了。我們到德公這裡來,原打算喝喝咖啡,聊聊閑天,讓你們吵得頭昏腦脹,真有點吃不消。放兩張音樂片子,輕鬆輕鬆,好啵?」

  「輕鬆的事,我總是贊成的,」馮永祥對於上海全市合營要兩年時間,他是很有把握的。因為這是人代會的決議啊,而他自己也衷心希望全市合營的時間長一點好。

  徐義德通知老王準備咖啡和點心,潘宏福走到落地大收音機那裡,打開電唱機,裡面已經放好六張慢轉唱片,一按開關,小提琴演奏貝多芬小夜曲的優美的曲調頓時彌漫了暖洋洋的東客廳……

  【第四部 第五十六章】

  冬天的陽光射進寬敞高大的客廳裡,照見層層薄霧似的暖氣在浮動。透過落地的長長的玻璃窗,看到花園裡枯黃的草地上覆蓋著皚皚的白雪,在陽光下慢慢消融。升起霧也似的水蒸氣。那白雪的反光映到客廳裡,使得客廳越發顯得明朗光亮。

  馬慕韓坐在下沿靠近落地玻璃窗的紫紅絲絨沙發上,焦急地說:「想不到北京跑得這麼快,從元旦到十號,不過十天工夫,全市私營工商業全部合營了!這回上海工商界遠遠落後了!」

  北京市全面社會主義改造高潮是從郊區農業合作化的浪潮開始的。一九五五年十二月十三日,郊區參加半社會主義的合作社農戶達到農戶總數的百分之九十,全市私營工商業在十天之內全部合營之後,近郊區所有低級農業合作社又全部轉為完全社會主義的高級農業合作社,而全市手工業者在十一和十二的兩天中,也全部實現了合作化。於是,北京市在全國首先實現了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社會主義改造任務。消息傳到上海,轟動了整個工商界。去年年底在徐義德家裡,江菊霞建議馬慕韓約大家談談,馬慕韓因為忙,一直沒有抽出時間來。今天早上看到報紙上刊登北京市提前完成五年計劃的改造任務,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約大家下午到他家裡碰頭。

  馮永祥得到馬慕韓的電話,心裡怦怦亂跳,因為他也知道北京市合營的消息了。他曾經和一位副市長聯繫,想摸摸中共的意圖,但沒有找到。他便和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的部長聯繫,他不在部裡,說出去開會去了。他於是匆匆趕到馬慕韓家來,客廳裡早已坐了許多人,他聽了馬慕韓的話,不以為然,搶著說:「那倒不見得,北京全市合營也只有一萬多戶,上海已經合營的工商業戶卻有三萬多戶了,難道三萬多戶合營還比一萬多戶合營落後?』

  「這回你講究多數少數的問題了,」江菊霞說,「阿永。」

  馮永祥知道她在戳癟腳,但他厚著臉皮,不在乎地說:「就事論事,別扯到其他方面去。」

  「對,就事論事。」馬慕韓緊緊抓住馮永祥不放,說,「北京雖然不過一萬多戶合營,但北京只有一萬多戶,這一萬多戶一合營,便是全市合營。上海三萬多戶,只占全市工商業五分之一的樣子,總不能說是全市合營吧?」

  「這當然沒有問題。我是說的絕對數,不是講的百分比。」「這麼一來,問題的性質就不同了。」馬慕韓一句也不讓。

  「問題的性質確實不同,」馮永祥感到應付馬慕韓的攻勢有點困難,不得不讓步,可是內心又不服,負隅抵抗,說,「上海工商界情況和北京也不同;上海到現在沒有申請合營的,我看,不外乎兩個問題,一方面許多工商業戶不知道廠店是否符合合營條件,另一方面,自願也是一個問題,因此沒有申請。」

  「那你說上海工商界比北京的落後?」馬慕韓對上海工商界一些頭面人物經常表示不滿,總覺得他們有些落後,不肯跟他一道前進似的。但別人,特別是其他省市的人,如果說上海工商界落後,簡直等於說馬慕韓落後一樣的難受,他一定要站起來據理力爭的。

  馮永祥給馬慕韓這麼一追問,有點詞窮理屈,尷尬地瞪著兩隻眼睛。

  「上海比北京落後?誰說的?我不承認。」潘宏福覺得別人老以為潘家比較落後,這和父親不為天下先的人生哲學固然有些關係,但實際上,工商界許多事體,潘家並不是完全走在最後頭,不過是不前不後罷了。一有機會,他都要表白一番,「我們潘家企業都申請了,萬事齊備,只缺一批。可是主管局不批准,我們有啥辦法呢?」

  「我已做到三通:自己通,妻子通,老娘通,」柳惠光也生怕別人說他落後,他說,「整個西藥業現已三好,只等放炮。」

  「啥三好?」徐興德不解地問。

  「全業炮仗買好,喜字寫好,鑼鼓準備好,」柳惠光屈著手指,邊數邊說,「只等批准,馬上放炮!」

  「這還算好的哩。」金懋廉笑著說,「有的廠店買鞭炮,很久沒有批准,已經走潮了。他們說,想合營成了單相思,夜裡經常失眠,左思右想睡不著。企業主客觀條件已經成熟,現在如果批准,就像打足了氣的車胎,馬上可以開動,相思病可以痊癒,心上石頭可以放下,夜裡可以睡覺。」

  「合營變成萬應靈膏了。」徐義德說。

  「懋廉兄接觸工商界的朋友多,他說的都是事實。我也聽到過一些。」江菊霞點了點頭,說,「有些行業的主委很苦悶,因為政府不批准,經常受同業埋怨,自己工作心中也無數。他們向工商聯表示,要是政府不迅速批准合營,整天受會員的責怪,主委也當不下去了。」

  宋其文撫摩著鬍鬚,聽江菊霞談工商聯,他感到民建分會的工作尤其重要,心中不滿,激動地說:「很多同業公會主委很不滿意工商聯,認為工商聯生了『胃嗝病』,群眾條件已經成熟了,就是自己的清規戒律太多。我認為對工商聯的批評很對。老實說,工商聯是落在同業公會的後面了,而同業公會呢?又落在會員的後面了。細想起來,民建分會也有些責任。工商聯許多負責人都是我們民建的成員,我們對他們督促不夠。」

  「其老,這一點,主要責任不在民建。」馮永祥給馬慕韓一步一步逼問得沒有話說,表面上雖然沉得住氣,可是心裡十分苦悶。形勢發展得這麼快,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來以為自己最熟悉工商界脈搏的,聽了金懋廉和江菊霞的反映,吃驚自己對最近工商界的覺悟程度估計太不足了。宋其文把責任往民建分會方面推,馮永祥雖是副秘書長,可是日常事情馬慕韓不大管,他這個副秘書長就和秘書長差不多。民建分會的一般工作是由他一手負責的。宋其文講民建分會,仿佛講的是他,至於工商聯,他不過是個委員,不負責任的。他說,「同業公會都找工商聯,也不找民建分會,我們想負責也負不了。」

  「當然我們分會不能負責,」宋其文說,「我是說,倘若我們分會多督促一些,可能會好些。」

  「會好些,但也不能解決問題,」馮永祥說,「關鍵在政府主管局方面,他們要求先規劃後申請。上海這麼多戶數,這麼多行業,他們不批准,別人有啥辦法?」

  「上海批准合營慢了一些。」這一點,馬慕韓和馮永祥的看法一樣,他說,「北京是首都,作出了榜樣,全市合營了。上海是私營企業中心,情況雖然複雜,也應該向北京看齊。你們說,是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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