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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一


  「一定找你們談。別說我有啥問題,就是上海工商界有啥問題,我有時也向黨和政府反映,今後聽到工商界的情況,也向你們兩位反映。這樣,好啵?」

  「歡迎。我們願意聽各種意見,不管工商界啥人的都好。」余靜從徐義德的口吻裡聽出,有些事他不好直接提,假借工商界的啥問題,講起來方便,可以試探黨和政府的態度,能解決的話,他個人的問題也順便解決了,表面上卻一點痕跡也不露。

  「工商界最近就有個思想問題,覺得黨和政府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十分及時,國家資本主義經濟的三級形式想的周到,對社會主義改造的顧慮逐漸打消了,創造條件,準備合營,但不曉得啥辰光提出申請公私合營好。」

  「這要看各行業各廠商的具體條件怎麼樣。」

  徐義德聽餘靜的回答,覺得有點苗頭了,估計黨和政府對不同的行業和不同的廠商有所考慮。他進一步說:「譬如滬江吧,聽了總路線傳達報告,學習了以後,我就決心申請公私合營。不過,我管的企業不止滬江一家,還有一些別的單位,我兼任了董事長或者董事的名義,在這些單位裡,股份多少有一些。你和老趙都曉得那些企業:聚豐毛織廠,茂盛紡織廠,興華印染廠,永恆紡織機器廠……我想,要是申請的話,這些企業一道申請……」

  梅佐賢插上來說:「蘇州的泰利紗廠,徐總經理有股份,也兼了董事的職位。」

  徐義德點點頭,說:「江菊霞經營的大新印染廠,最近和我商量,想和滬江私私合營,然後一同申請公私合營。企業單位多,董監事的人頭不少,要向各方面醞釀商量,商量妥當了,就準備向政府申請公私合營。你們兩位看,我這個打算怎樣?」

  「滬江和這些企業一道申請合營,差不多快有十萬錠子,既有紡織機械,又有毛紡,還有印染,是棉毛印染機械的全能大型企業,申請合營,影響一定很大。」梅佐賢聽了徐義德宏大計畫,伸出右手大拇指,眉飛色舞地說。接著,他想到如果計畫實現,他是徐義德的親信,那不止是滬江紗廠的廠長,說不定還是這個大型聯合企業總管理處的一名副經理哩。

  「啥辰光申請公私合營,是一個企業申請合營,還是幾個企業聯合申請合營,要根據資方自願,同時根據需要與可能。

  這樁事體請你自己考慮。」

  徐義德碰了個壁,但聲色不露,說:「市里首長也是這麼說,確實應該我們自己考慮,我不過把我初步想法向黨總支和工會方面彙報彙報。」

  徐義德見餘靜的門關的很緊,他就轉向趙得寶試探,也許可以聽到一點風聲。他對趙得寶說:「老趙,你看呢?」

  「向我們彙報很好,」趙得寶說,「主意還是要你自己拿。」

  老趙的門也敲不開。餘靜說:「這次黨中央首長反復說了,工商界要認識社會主義發展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個人覺得這兩句是至理名言,希望你們要好好學習,真正解決思想問題才好。」

  徐義德苦笑了一聲說:「余靜同志,你今天講的太重要了,解決了我許多思想問題,我衷心感激。希望以後對我多多幫助。」

  【第四部 第三十六章】

  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座談會結束沒兩天,宋其文找史步雲商量民建上海分會怎麼在工商界起推動作用,是不是先找少數核心分子談談,做些準備工作。史步雲懂得他的用意,國家資本主義的事是難剃的頭,自己樂得退後一步,讓他先摸摸思想情況。宋其文得到史步雲的同意,他越過馬慕韓這位副主任兼秘書長,要副秘書長馮永祥發通知。馮永祥馬上告訴馬慕韓。

  馬慕韓說照發,他在名單上增加了兩個人:潘宏福和徐義德。他惦記著整個棉紡業聯營的事,想借這個機會探探路。徐義德也在為十萬紗錠動腦筋,正想拉攏一些人幫忙,收到通知,下午兩點,準時到了分會樓上的客廳裡。他以為自己早到,誰知道別人到的比他更早,屋子裡已經坐滿人了。他找了一個空沙發坐下。宋其文精神矍鑠,正在高談闊論。

  「陳市長的總結報告解決了座談會上沒解決的問題,工商界的疑慮,給這個總結報告一掃而空。陳市長的氣派真大,講話也很直率,說嚴肅,真夠嚴肅,說輕鬆,實在輕鬆,我們聽的心裡愉快,這樣,可以睡的著了。」

  金懋廉欣賞宋其文的評論有見地,他說:「其老的意見很中肯,這個總結報告,對工商界來說,確是一粒定心丸。」

  「對積極分子的急躁情緒來說,」馮永祥冷笑了一聲,說,「也是一味清涼劑。」

  馬慕韓知道馮永祥暗地說他,他不便在眾人面前暴露他和馮永祥之間有啥分歧,但也不願把這句話吞下去,於是不露痕跡地回答了他:「陳市長的報告各方面都照顧了,特別是對工商界的顧慮分析,抓住了要害,連子女上學的事也想到了,國家管。陳市長對我們開誠相見,把一些肺腑之言都說了出來,我們如果還要顧慮,實在太不應該了。」

  「總結報告,實在精采,可惜記不下來。」柳惠光每逢出席這樣重要的會議,他深深感到自己文化水準太低,不能做記錄,腦筋又記不住,的確是一件遺憾的事。

  唐仲笙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來,看了看,說:「總結報告主要明確了三個問題:實行國家資本主義是穩步的,不會太快,也不會搞亂,個人前途還是有飯吃,有工作做,有社會地位,工商界本身的思想要開朗,不要糾纏在個人得失問題上。陳市長又進一步歸納成為兩個問題:地位和待遇。這次會議好比剝筍,步步深入,步步解決問題,最後一個總結報告把工商界所有的問題都澄清了。」

  「陳市長有兩句話對我的啟發最大,」宋其文像一位冬烘先生似的,搖頭擺尾地拖長腔調念道,「要工商界朋友們往大處想,不要往小處想。識時務者為俊傑。陳市長的話已經講到頭了,一切都已攤牌。過去,在其他報告中也談到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次交待的更清楚。今後,要看我們工商界是否識時務了。」

  潘信誠見宋其文擺老資格在訓人,心裡非常氣憤,覺得他那個機器廠值不了多少錢,樂得講漂亮話。他認為工商界已經「陷入重圍」,陳市長的報告只是「陣前喊話」,工商界啼笑皆非,談不到俊傑。他打算頂宋其文一句,想想,又忍住了。柳惠光卻認為宋其文講的對,真的「一切都已攤牌」,他說:「這一下摸到了政府的底啦,到社會主義不會挨一刀,而且政府還有照顧,我們應該識時務。」

  徐義德不以為然,他說:「大道理都談了,恐怕將來接觸到實際,具體問題還會很多。」

  潘信誠見徐義德言有未盡,暗中給他支持:「步老的傳達報告,的確震動了工商界。工商界做夢也想不到共產黨已經對自己企業做了這麼完備的打算。過去工商界從來不會考慮國家總路線這些重大政治問題的,參加了座談會,工商界把顧慮攤到桌面上,聽了總結報告,提高了工商界的認識,弄懂了大道理。」

  馮永祥給馬慕韓回敬了幾句,心中不甘,向來馮永祥帶著馬慕韓前進的,馬慕韓一般也是聽他的話的,近來卻慢慢起了變化了,不但是馬慕韓不大聽馮永祥的話,反而馬慕韓走到他前頭去了,並且在拉他走。他認為過去潘信誠的話有道理:「公子哥兒,不是自己創辦的企業,不知其中甘苦,也不愛惜祖先的遺產。」

  他對潘信誠的話,馬上加以發揮:「工商界有一個矛盾:思想與物質,很難解決。談到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發展,社會主義光輝燦爛的前途,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只要是愛國的工商界人士沒有一個思想上不通的。工商界辦企業,對生產總是有興趣的,看到國營廠生產率高,合營廠生產率比較高,所以認為合營有利,四馬分肥對企業資方也有好處。只是一想到要逐步過渡到社會主義,總不免有些肉痛,捨不得自己經營的企業。這是真正資方的思想情況。」他把「真正」這兩個字的聲音講的重而且高。他說,「弄通思想易,解決物質難。這是一個大矛盾啊。諸位明公,不可等閒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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