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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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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一定吧。」徐義德搖搖頭。 「德公,你說怎麼樣?」 「美國究竟是美國,現在是世界上的頭等強國,它的實力,我看,未可輕視啊。」 「怎麼樣?」江菊霞問徐義德,「美國不是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了字嗎?」 「美國是簽了字,可是你們知道李承晚沒在協定上簽字,這裡面大有文章。」 徐義德說完了,大家陷入沉思裡。書房裡靜悄悄的,花園裡不斷傳來柳樹上吱吱的蟬聲。 「李承晚不過是美國的傀儡,啥事體都聽美國的。」江菊霞看不出有啥文章可做。 「正是因為是美國的傀儡,美帝國主義故意包庇李承晚,將來讓他有搗亂的機會。」徐義德說。 「李承晚敢打金日成首相?」馮永祥不以為然,他說,「那不是雞蛋碰石頭,他怎麼是金日成首相的對手?」 「李承晚有美國做後臺,現在的話不能說絕。」徐義德堅持他的見解,「將來志願軍按停戰協定撤退,萬一李承晚乘機搗亂,說不定我們志願軍還要出國。」 「這一點中共方面一定考慮過了,要是美帝國主義敢於再侵略北朝鮮,只要朝鮮人民提出要求,我想,我們是會再派志願軍的。」 「慕韓兄這個看法對。」江菊霞認為中共辦事不會上當的。 「德公比我們想的深一層,看的遠一點,對我們研究這個問題有些幫助。」馬慕韓很欣賞徐義德凡事都有自己的見解,而且與眾不同,不是那種隨聲附和的庸人。 「我不過是瞎猜想。關於國際問題,我是一竅不通。要是趙副主委在上海就好了,他常常和中央首長接近,瞭解內幕比我們多,國際知識又比我們豐富,看起問題就深刻的多了。」 「你看問題也很深刻。比方說,李承晚的問題,我根本就沒想到。我以為李承晚不過是個小傀儡,」馮永祥右手翻過來,幾個手指同時在動,仿佛在做傀儡戲,說,「聽憑美國這麼玩弄,他能起屁作用!你這麼一提,李承晚確實也是個問題。」 「趙副主委最近要能到上海來一趟就好了,」江菊霞也很佩服趙治國。她說:「可以請他給工商界做一次報告,詳詳細細談談這個問題。」 「趙副主委回到北京忙的不可開交,從上海帶回去那麼一大堆的勞資關係問題,整天開會研究,到現在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哩……」馮永祥說到這裡,很神秘的煞了車。 馬慕韓不解地問:「問題不是很清楚嗎?怎麼理不出頭緒來?」 「你不瞭解,慕韓兄。趙副主委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要從階級關係上研究這個問題,提到理論的高度;向中央提意見,不是那麼簡單的。」 「這個我也清楚。」 「你是理論家,一說就清楚了。」 「我怎麼能和他比,人家出過洋哩。」 「你也不含糊,優秀的大學畢業生,加上這幾年的磨練,要是哪個大學請你去講課,一定是頂呱呱的教授啊!」馮永祥笑嘻嘻地在馬慕韓面前翹起大拇指。他忽然想起最近收到趙治國的信,馬上嚴肅地說:「閒話少敘,言歸正傳。趙副主委最近有信來……」 他說到這裡又不往下說了,神秘地看了一下書房的門。徐義德會意地說:「外邊沒人。」 大家靜靜聽馮永祥說:「趙副主委說,他在上海的辰光,聽到有人說,工商聯是滑扶梯,同業公會是黃牛。他說,我們民建會可要負起責任來,發現問題,要好好向有關方面反映,工商界有些利益經過鬥爭才獲得的。」 「工商聯是不大解決問題,」馬慕韓說了一句,看見江菊霞的眼光對著他,馬上就停了下來,等了等,才又說:「不過工商聯也有工商聯的困難,趙副主委說的好,我們民建會要負起責任來。」 徐義德覺得趙治國真是民建會的領袖人物,抓全國性的大問題,為民族資產階級爭取利益。他說:「趙副主委說的對,有問題要好好反映。我想起了一個問題……」 大家的眼光都轉到徐義德身上來了,聽他說:「朝鮮戰爭一停,上海軍事加工訂貨跟著一定也要停,會不會影響我們的生產?要不要向黨方面反映?」 「這個麼,」馬慕韓思索地說,「是問題,也不是問題。」 「慕韓兄,得聞其詳乎?」馮永祥像個冬烘先生,搖頭擺尾地說。 「軍事加工訂貨一停,自然會影響一部分有關行業,這不是問題嗎?戰爭一停,國家大規模經濟建設開始,人民購買力一定大大提高,只要我們繼續為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努力,工商界將來的任務相當繁重,我們是做不完的,這樣看來,又不是問題了。」 「慕韓兄的辯證法越來越高明了,一正一反,道理都在你這邊。」 「祥兄不要給我高帽子戴,這算不了辯證法,」馬慕韓說,「朝鮮停戰以後的形勢,現在還很難估計。我們不在北京,不瞭解黨中央的意圖。美帝國主義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德公的憂慮也有道理的。」 「我寫封信給趙副主委,」馮永祥說,「問問他,他經常和黨中央首長接觸,一定瞭解行情。」 「這個主意很好,」江菊霞知道這兩天史步雲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摸到行情,對大家都有幫助。她說:「是不是現在就寫?」 「也好。」馮永祥說,「你們聊一會,讓我先起個草給你們斟酌斟酌。」 他說完了話,便走到書桌那邊,拿出紙筆,伏在桌上沙沙地起草了。 【第四部 第二十六章】 天空灰濛濛的,一層一層濃厚的雲霧翻滾著,白浪一般的壓在人們的頭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兩片雲彩。太陽給遮蓋得不見影蹤。雖然只是下午四點多鐘,徐公館的花園裡好像暮色已經升起,綠茵似氈的芳草在秋風中輕輕搖擺。 徐義德把梅佐賢讓進書房屋裡坐下,指著門向徐守仁撅撅嘴。徐守仁會意地把書房的門關好,坐在朱瑞芳身旁的搖椅上。他斜對面坐著徐義德和梅佐賢。梅佐賢一走進書房,立刻感到今天的空氣和往常不一樣,徐總經理圓圓胖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這已經很不尋常了。更奇怪的是連徐守仁也十分嚴肅。他以為徐公館裡鬧家務事,徐總經理要他來調解,但想到這三位太太的事,從來不要別人插嘴的;談廠裡減少斷頭率少出白花的事情吧,卻又不必三位太太出馬。那為啥要他丟下手裡一切的事情馬上趕來呢!真叫人納悶。梅佐賢靜靜坐在沙發上,留心徐總經理的神色。 徐義德的眼光從書房的門,轉到玻璃窗外邊,花園在颯颯秋風中呈現著蕭條的景象,有的樹葉開始凋落了。窗外沒有人影。他放心回過頭來,巡視大家一下,然後才心情沉重地對梅佐賢說:「大事不好了……」 梅佐賢馬上想到朝鮮戰場上,忍不住驚問道:「不是雙方都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了字,難道美國佬又打起來了嗎?」 「要是真的打起來倒也好了。美國軍隊賣相不錯,打起仗來不大靈光……」 「有錢的人當兵都不肯拚命。」 「是呀,給志願軍打敗了……」徐義德不勝感慨地搖搖頭。 「志願軍都是勞動人民出身,當然不怕拚命。」 「共產黨在朝鮮打了勝戰,現在又想出了新的花樣經,要實行社會主義了!」 「社會主義?」梅佐賢感到這個問題太大了,來得十分突然,心頭一怔,差點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懷疑地問:「有消息嗎?」 「當然有消息,趙副主委給馮永祥來的信,說是北京上層代表人物當中已經傳開啦,共產黨要對工商界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搞啥國家資本主義,特地把消息透漏給上海,要上海朋友們有個準備。你看看,共產黨多厲害,朝鮮戰爭剛打完了沒有幾個月,就打我們財產的主意。要不是趙副主委來信,我們還坐在鼓裡哩。」 「信上還說啥?」梅佐賢想弄清楚具體內容。 「就是這一點已經夠受了!」徐義德並沒有看到趙副主委的原信,聽馮永祥說的。 「要不要問問馮永祥?他消息靈通。」 林宛芝聽到「馮永祥」三個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轉過臉去,裝著沒有聽見,望著玻璃窗外邊的柳條輕輕飄揚。「馮永祥?」徐義德搖搖頭,說,「就是他告訴我的,還用再問嗎?他忙得很,到處在打聽消息,想摸清共產黨的底盤。」 「史步雲和馬慕韓呢?他們同黨和政府的首長很接近,一定曉得的詳細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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