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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徐義德在旁邊聽到江菊霞說到這裡,臉上微微發熱,仿佛在講他,他從來沒有把廠裡的情形告訴她,她怎麼知道的?

  「工會實行工人階級領導方面怎麼樣?」

  「這是個大問題,趙副主委。」徐義德想起廠裡的事要問餘靜這樣的黃毛丫頭,總不心服。他開工廠多年了,從來都是自己說的算,工人只有照辦的份,哪有說話的餘地!現在可好,要聽工會的。他說:「『五反』後,到處強調工人階級領導,有點強調過分。」

  江菊霞點頭稱是:「工商界有不少朋友對工人階級領導這個問題,老實說,思想不通。」

  徐義德補了一句:「就是嘴上通了,心裡也不能。」

  「個別工人說的算,這情況多不多?」

  江菊霞望著窗外樹上的陽光默想了一下,說:「有一些,當然不是普遍這樣。」

  「那麼,對目前上海勞資關係怎麼看法呢?」趙治國在北京就注意了這個問題,在火車上又看了一些材料,自己早有了一定的看法,但想先聽聽上海方面的意見。

  「這個麼,」江菊霞感到和趙副主委談話有點吃力,他老是抓住一個又一個重要問題問你,要是來以前沒有一些準備,勞資專家這塊牌子要在他面前砸碎了。她手裡拿著一條水紅的紗手帕,搓來搓去,等了一會才謹慎地說:「依我看來,相當嚴重。因為各有關單位處理這類問題不如過去關心,工會和行政協商精神貫徹不夠,一個一個問題不解決,積累起來就成堆了,顯得勞資關係不夠協調。」

  趙治國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同意,又像是在思索,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他說:「慕韓兄,你的看法怎麼樣?」

  「目前勞資關係,實際上並不如一般工商界所說的那麼緊張。」馬慕韓胸有成竹地說,「我看基本上是正常的,一般的說:工業好於商業;大行業好於中、小行業;經濟情況好的好於經濟情況差的;有加工訂貨的好於無加工訂貨的;有公私關係的好於無公私關係的;已經民主改革的好於未進行民主改革的;勞資雙方有正確認識的好於雙方缺乏認識的。商業中的勞資問題多一些,那是因為資本不足,銷路呆滯,貨源困難,引起歇業解雇一些勞資問題。這次政府調整商業,順便把這些問題逐漸解決了。」

  徐義德認為馬慕韓把問題看得太簡單樂觀一點了。就滬江廠來看,他並不認為現在的勞資關係是正常的。但是趙治國一直沒有說話,不知道他的看法怎麼樣。初次結識趙治國,不要莽撞,且慢開口,聽聽他的意見再說。

  趙治國當時沒有說話,咬著煙斗用力吸了兩口,吐出一陣白煙,緩慢地說:「我同意慕韓兄的看法。政府政策是不變的,共同綱領上規定的勞資兩利是肯定的。今天反映這些情況,對我們以後解決勞資關係問題幫助很大。『五反』以後的勞資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是新型的勞資關係,拿舊眼光來看,就會格格不入。私營經濟接受工人階級和國營經濟領導,這是共同綱領規定的,我們應該遵守。不然,我們民族資產階級就理虧了,被動了。當然,工人階級領導,也存在一些問題,但是勞資雙方學習和改造是個長期的過程,辦法要大家想,才能想出來。我們應該有信心進入社會主義,關鍵在於接受工人階級、共產黨和毛主席的領導,大家執行共同綱領。中央首長常常提起慕韓兄,說慕韓兄有能力,工商界的事你們要多負些責任。」

  「上海很多事體都是慕韓兄負責的。」馮永祥後悔事先沒有瞭解一些勞資問題。史步雲沒有給他打招呼,只照顧江菊霞,還是親戚好。他說:「這回分會改選,慕韓兄更忙了。」「提到分會,我想起兩句話來了。」趙治國說,「我聽人家講,工商聯是滑扶梯,同業公會是黃牛,是不是有這種說法?」

  江菊霞不同意這種說法,她在棉紡織業同業公會是認真負責辦事的,凡事只要經過她的手,總有著落的。怎麼說是黃牛?她撇一撇嘴,沒有嘖聲。馬慕韓說:「外邊這個說法,多少也有些原因。」

  「那我們民建會可要負起責任來,」趙治國只是民建總會副主任委員,在全國工商聯裡不過是個委員,老是對工商聯有意見,一有機會便要刺工商聯兩下。

  他說:「發現了問題,我們民建要好好向有關方面反映。我們民建會代表民族資產階級的合法利益,一方面指導工商業者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另一方面,工商界有困難有意見,也應該反映給有關單位。我們民建不能做滑扶梯,也不能做黃牛,要代表民族資產階級說話。上海分會是民建最大最重要的分會,上海的工作有史步老和慕韓兄領導。分會要負起團結教育工商界的責任,在統戰部領導下,把工作做好,使民建會能更好為人民服務。國家建設好了,中國在世界上揚眉吐氣,我們民族資產階級也感到光榮。」

  趙治國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挺著胸脯,右手拿著煙斗在空中不斷一動一動的來加重語氣,頭越抬越高,最後兩隻眼睛望著乳黃色的屋頂說話了。

  「趙副主委,你這一番話對我啟發簡直是太大了,特別是說『五反』以後的勞資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是新型的勞資關係,這一點特別重要,我從來沒有認識到。在這間客廳裡,說句老實話,原來一聽到工人階級領導這句話,心裡多少總有點不服氣,給趙副主委今天一說,原來還是共同綱領上規定的,不接受工人階級領導是不行的。有這種想法的,恐怕不止我一個,最好請趙副主委給我們工商界做一次報告。」

  趙治國聽到徐義德最後一句話,慢慢低下頭來,注視著徐義德,可是沒講話。他在等待馬慕韓開門。馮永祥說道:「當然要做報告,由分會出面。」馮永祥擔任了副秘書長以後,工商界的事他都要拉到民建分會來辦,正投合趙治國的意圖。

  「趙副主委,你看安排在哪一天好呢?」馬慕韓說。

  「勞資關係問題,實際上是階級關係的問題,這是當前一個十分重大的問題,上海情況又很複雜,有些問題要帶到北京去研究。我怎麼好隨便做報告?」

  「你這次來總要和工商界見見面,見面不說話怎麼行?本來分會改選要等你來報告的,後來聽其老說,你有事走不開,這回到了上海,我看,至少要做一次報告。」

  趙治國見馬慕韓邀請的確懇切,他不好再謙辭,說:「慕韓兄一定要我做,那我只好遵命了。我希望分會先開幾個座談會,給我搜集一些情況,先聽聽大家的意見,然後整理一下,我再講。不過,我只對民建會員報告,範圍小一點好。」

  「工商界盼望你很久了,你難得來上海,做報告無論如何要擴大一點才好。」馮永祥拍著胸脯說,「這事你不必管了,座談會和大會都由我負責好了!」

  趙治國笑眯眯地說:「到了上海,只好接受你們的領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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