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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六


  【第四部 第一章】

  莫有財廚房的客人都走了,各個房間的電燈也熄了,馬慕韓請客的那間房間的電燈雖然還亮著,但是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馮永祥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嘴角上叼著一支香煙,抽得正起勁哩。唐仲笙見馮永祥坐在沙發上穩穩不動,知道他一定有事體要商量,陪他坐在沙發上。馬慕韓是今天的東道主,馮永祥和唐仲笙不走,他不好告辭。他笑嘻嘻地問馮永祥:「阿永,再來一杯咖啡,怎麼樣?」

  「慕韓兄要請客,小弟怎麼敢推辭?」

  「那麼,」唐仲笙插上來說,「乾脆再來一瓶白蘭地。」

  「仲笙兄今天的酒還沒有喝夠?」

  「還想喝一點。」

  唐仲笙並不說明,他的眼光對著馮永祥。馬慕韓立刻明白了,當即叫了咖啡和白蘭地,然後問馮永祥:「要不要再來點下酒的小菜?」

  「用不著了。」

  「有酒就行了。」唐仲笙指著牆角上一張空沙發說,「坐下來,慢慢喝他個痛快。」

  茶房送進來濃香噴鼻的咖啡和陳年的白蘭地。馮永祥一見了陳年白蘭地,精神頓時振作起來。他倒了許多白蘭地在咖啡裡,攪了攪,喝了一口,對唐仲笙說:「你也放點試試看。」

  唐仲笙如法炮製,放了白蘭地,喝了一口,回味地說:「果然不錯!」

  「你雖然是老槍,這樣喝咖啡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從來沒這樣喝過。」

  「阿永喝咖啡大有講究,在這方面是個老行家哩。」馬慕韓也給自己杯里加了白蘭地。

  「祥兄在哪方面都是行家。」

  「仲笙兄別把我捧到雲裡霧裡去,弄得我昏昏沉沉的,那可吃不消。小弟在吃喝玩樂方面,倒是有點經驗,說不上行家。拿抽煙來說吧,我是烏龜吃大麥,糟蹋糧食,一口進,一口出,不曉得胃口好壞。不像仲笙兄,閉著眼睛抽煙,只要抽這麼一口兩口,就曉得是啥牌子,這才是真正的行家哩!」

  「品煙是小事,微不足道。怎麼能夠和你比哩。」

  「稅法該不是小事吧,你是這方面的專家。」

  「全靠你們的抬舉。」唐仲笙歪過頭去望了馬慕韓一眼說,「沒有你們兩位,在上海灘上誰曉得唐某人哩!」

  「那你太客氣啦,上海灘上抽煙的人誰不曉得東華煙草公司的仙鶴牌香煙呢?提到東華,大家都知道唐仲笙是大老闆。」

  「這是工商界朋友捧場。以後還要靠你們兩位提攜提攜……」

  馮永祥看他要談到民建改選上頭去,想起徐義德拜託他的事,再不講,今天就要失去機會,連忙打斷他的話,插上去說:「提攜二字不敢當,以後有啥事體,互相幫助吧。工商界的事體,總少不了我們的智多星。比方說徐義德吧,他家裡最近出了事,找我幫忙,我就想找你們兩位商量商量……」

  馬慕韓感到有點意外,剛才吃飯,徐義德神色自若,不像有事體的樣子,慌忙問道:「出了啥事體?」

  馮永祥把徐守仁被捕的事向他們敘述了一番,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德公望子成龍,一會想送他上英國,一會又想叫他去美國,在香港讀了一點書,又叫回上海。這孩子不好好讀書,整天和阿飛流氓鬼混在一起,當然要出事體,聽說現在已經解到提籃橋監獄裡去了。你們看,我這個忙怎麼幫法?」

  「祥兄足智多謀,大概早想好了辦法?」

  「智多星這回可猜錯了。」馮永祥搖搖頭說,「正是沒有想好辦法,才同你們商量。我是受人之托,要了這個心願。本來早就想約你們兩位談了,一直窮忙,沒有找到機會。」

  「智多星想想看,怎麼幫忙好?」馬慕韓把這件事體推在唐仲笙的身上,他自己暗中在猜想馮永祥的意圖。

  「我們工商界沒有辦法,點子要出在政府方面。」

  馮永祥接過去說:「對,和政府方面的人談談,大概不成問題。阿飛偷點物事,是小事體;何況守仁這孩子年紀輕,受舊社會的影響很深,養成這個壞習氣,上了壞人的當,料想不是他本人有意要偷的。難道徐總經理的大少爺會缺這麼一點錢花?他絕不是主犯,頂多是個從犯,說不定還是個嫌疑犯哩。」

  「祥兄分析的完全正確。」

  馬慕韓不大同意唐仲笙的恭維,說:「這要看他自己的口供,不瞭解他在監獄裡怎麼說的。」

  「德公說,守仁關進牢裡後能講啥,肯定不是他偷的,好像是阿飛有意要陷害他。」

  「那不用幫忙就可以出來了。」

  馮永祥問馬慕韓:「為啥?」

  「你們不是說阿飛有意要陷害他嗎?那是冤枉好人了,政府調查清爽,當然就釋放了。」

  馮永祥馬上把話收回來:「我看德公也許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兒子當了小偷,就是嫌疑犯,恐怕也很重。不然,為啥又解到提籃橋去呢?」

  「這麼說,比較接近事實。工商界真不幸,一樁樁醜事都出在我們工商界。這樣的醜事,誰好意思向政府方面提?仲笙,你說是啵?」

  「是啊。」

  馮永祥心頭一陣涼意掠過:他留下唐仲笙,本來想他會在旁邊敲邊鼓,幫忙他勸說馬慕韓,沒料到馬慕韓把唐仲笙抓過去,倒變成絆腳石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眼睛滴溜溜地一轉動,笑了笑,慢吞吞地說:「慕韓兄說的對,這的確是一件醜事,丟我們工商界的臉。不過事體已經發生了,如果不早點想法子,傳揚開去,也不能增加我們臉上的光采……」

  唐仲笙暗暗佩服馮永祥的口才,感到剛才自己說的那一句話得罪了馮永祥。目前正是醞釀改選民建上海分會的時機,誰也不能夠得罪。他不等馮永祥說完,連忙補上一句:「祥兄這個意見很值得考慮。」

  「這還用說,阿永哪個意見不值得考慮?」

  唐仲笙給馬慕韓一質問,覺得今天晚上要特別小心,不能隨便講話。他沒有再吭聲,只是嘻嘻地笑了笑。馮永祥暗中支持了唐仲笙:「不能這麼說,我有些意見並不值得考慮。我講話比慕韓兄差遠了,沒有你想的周密,也沒有你的理論水準高。你要末不提意見,只要一提出來,嗨,沒有一個人不五體投地佩服的。我這個小區區,在你面前算不了啥。」說到這裡,他急轉直下地說:「不過,我剛才提的這點小意見,倒值得兩位明公考慮考慮。」

  馬慕韓見事體逼到面前,現在正是用馮永祥的時刻,不好給他難堪,便先發制人:「阿永這個意見確是值得考慮。徐義德丟醜,我們工商界也沒面子。這事,別人不好在政府首長面前提,只有德公親自出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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