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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七


  馮永祥好容易打開了一點門路,馬上又叫馬慕韓堵住,幸虧他的話還沒有說死;馮永祥等了一會,心想唐仲笙可能助他一臂之力,不料智多星守口如瓶,連氣也不吭一聲,只好自己開口了:「慕韓兄說的再對也沒有了,這事非德公親自出馬不可。聽說,他已向區裡提了這件事體,區裡表示也願意幫忙,雙方頭寸都不夠,這件事便拖下來了。」

  「雙方頭寸怎麼都不夠?德公在區裡的地位並不低呀!」唐仲笙開口了。

  「德公在區裡的地位是不低,可是在市里的地位並不高呀!同時,守仁已經解到提籃橋了,越出長寧區的範圍,這事非在市里解決不可了。」

  「德公直接找市里好了。」馬慕韓的態度依然很堅決。

  「我也勸德公直接找市里,他正在四處想辦法。我個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好機會?」馬慕韓困惑地望著馮永祥。

  「當然是個好機會,簡直是天上少有,地上絕無;千載難逢,萬年不遇。你是我們工商界的領袖人物,凡是對工商界有利的事,你都應該出頭露面。代表我們工商界說話,政府當然器重你,工商界朋友也永世不忘你的恩情。德公是我們工商界難得的人材,現在不過是剛露頭角,將來大展鴻圖,一定步步高升,飛黃騰達。我們工商界有事,少不了要找鐵算盤,特別是棉紡業,更是少不了這把手。和政府方面做鬥爭,他也有兩下子,各方面的人都想拉他一把。現在幫他一個忙,他一輩子不感激你才怪哩。

  你要是不幫忙,他通過江菊霞去找史步老,這點子事體還辦不了嗎?我一聽到他兒子被捕,在他面前稍為透露了一點風聲,我說慕韓兄是我們工商界的真正領袖,史步老潘信老和宋其老這些老老,全是牌位,不頂事,真正有辦法有前途的是我們慕韓兄。他急公好義,救困扶危,工商界哪位朋友有事找到他,唔,他總是竭力幫忙。他一幫忙,你一定成功。他聽我這麼一說,才不找別人,只等你的好消息。你說,這是不是個大好機會?」

  「我在工商界算不了啥。」馬慕韓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他心裡認為:能夠代表全國工商界的只有上海,能夠代表上海工商界的只有棉紡業,而能夠代表棉紡業的只有馬慕韓,別人全不在話下。他認為自己在工商界應該坐第一把交椅,現在屈居在那些老老之下,不過因為自己年紀輕,閱歷不深,資格也淺,要一步步來,在工商界裡大顯身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這次民建上海臨工會的改選正是他活動的時機,也是上升的階梯,而且是極其重要的階梯。他在民建和工商聯得勢之後,少不了要用許多人,徐義德雖然桀驁不馴,但畢竟是個難得的人材,以後有用的。何況給徐義德幫了忙,也可以讓工商界的朋友看到馬某人確實肯幫朋友的忙的。別看馮永祥嬉皮笑臉,用的心機卻很深,抓住這一批人在手裡,許多事體就好辦了。

  「慕韓兄太客氣了,你要是在工商界不算啥,那我們這些人更是馬尾吊豆腐——提不起了。全國工商界哪個不曉得上海馬慕韓?別說政府重視你,許多事體都要看看你的態度,連外賓到中國來訪問,都要求到你家做客,和你親自談談哩。」

  「仲笙兄說的完全是真實情況。不過越是有地位的人越是謙虛,越是有辦法的人越不肯隨便答應人家幫忙。其實,德公這件事體,只要慕韓兄向政府首長便中提一下,一定十拿九穩。」馮永祥歪過頭去問唐仲笙,「你說,是啵?」

  「當然沒問題。」

  馬慕韓順勢接上去說:「老實說,德公的事體不大好辦。他既然出了事,我們也不好袖手旁觀。我不是不肯幫忙,不過要他向政府或者統戰部方面提出來,我們再從旁說一下就方便了。」

  他說完話,端起面前的杯子來想喝口咖啡。咖啡已經完全涼了,他把杯子放下。馮永祥見他已經答應了,高興地站起來說:「這方面我去安排,要德公親自到統戰部去一趟,過兩天,你再和政府首長談。」他拿起那瓶陳年的白蘭地,倒了滿滿三杯,分送他們兩人面前,舉起杯來,對馬慕韓說,「我代表德公先謝謝你!」

  大家碰了杯,一飲而盡。

  【第四部 第二章】

  棉紡織同業公會那座乳黃色的西式洋樓比過去更加熱鬧了,整天有人進進出出,大門的院子裡老是停滿簇嶄新的小轎車,一律是黑色的,賊亮。進門向右手走去,是一間寬敞的閱覽室,整整齊齊排列著最新的雜誌和書籍。閱覽室對面,隔著一條甬道,是文娛室。這個文娛室又分成兩部分,左邊進去,一排擺著三張落袋彈子台,碧綠的台呢,色澤光潤,沒有一點損傷,看上去剛裝好沒有幾天。有幾個人在打,因為電燈的光線都聚集在檯子上,人的面孔倒反而看不大清楚。

  走進文娛室右邊,便有一股油漆味撲鼻而來,使你不得不四面張望,那景象叫人另眼相看。四面牆壁全是乳黃色,油光發亮的地板是嫩黃色,地板上放著幾大塊軟綿綿的淺藍色的厚墊子,靠上面牆角的厚墊子上放著一匹沒有腿的咖啡色木馬,和木馬並排放著的是一隻沒有底的赭色的木船,左右船舷上各有一把赭色的木槳,十分結實。在木馬和木船後面不遠的地方,從屋頂倒吊下兩根手拇指粗細的繩子,尾端掛著兩個紫黑色的皮吊圈……

  這些都是馬慕韓的精心傑作。他騎在木馬上,就像是在中山路騎在真正的馬上一樣,右手拿著韁繩,兩腿夾緊,讓它飛躍賓士。他在上面不過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已經汗流浹背了。他讓馬停了下來,回過頭去看馮永祥:「阿永,這滋味怎麼樣?」

  馮永祥坐在木船裡,兩手抓著槳,正在吃力地一前一後劃動,額角上不斷流下汗珠子來。他停下了槳,用手背拭去額角上的汗珠子,喘了一口氣,說:「這滋味妙極哪!就是有點吃不消……乖乖龍的咚!我不過劃了十多分鐘,就弄得我滿身大汗,要是再劃十多分鐘,一定要把身上的汗流個精光,吃多少劑補藥也不頂事,說不定還要賠上我這條小命哩。」

  「這麼說,我害了阿永,要吃人命官司哪!」

  「不,這和你沒有關係。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和你一同來白相,完完全全是自覺自願。」馮永祥從木船裡站了起來,向四面掃了一眼,聳一聳肩膀,在馬慕韓面前伸出大拇指來說,「你想的真妙,這個文娛室不僅在上海只此一家,就是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的。」

  「不,有些醫院也有這種設備,不過一般俱樂部裡是沒有的。」

  「我指的是一般俱樂部裡,從來沒有見過。華東醫院有這個設備,我好像見過。」

  「世界上沒有你沒見過的物事。」馬慕韓從木馬上下來,指著旁門說,「進去洗個澡吧。」

  馬慕韓和馮永祥洗了淋浴出來,走進緊靠隔壁的一間休息室,裡面陳設簡單樸素,牆上沒有一幅字畫,也沒有任何裝飾,只是正面牆上掛著一幅簡易太極拳圖表,靠下面窗戶那裡擺了兩套沙發,形成一個半圓圈,在半圓圈的左邊放著一張小圓桌和四張皮椅子,紫色絲絨呢的桌面上有兩副美國玻璃撲克。這是棉紡工業資方代理人聯誼會的密室。馮永祥一跨進休息室的門,不禁拍手叫好:「妙,妙,實在太妙了,簡直妙不可醬油!」

  「滿意啵?阿永。」

  「太滿意了,慕韓兄,你把密室放在文娛室裡面,而且是在浴室隔壁,一點也不顯眼,這一著想得再絕也沒有了。」馮永祥走到小圓桌那裡說,「謔,這裡還有兩副撲克,佈置得真細緻!」

  「現在辦事不得不想的周到些,萬一有人闖進來,一大堆人在屋子裡,走不出去,打一副橋牌,便可以解圍了。」「老兄深謀遠慮,辦事周密細緻,給我們工商界造福不淺,大家一定要好好感謝你才是。」

  「要感謝的不是我,是你……」

  「誰不知道你拿出五億來辦聯誼會?文娛室電動的運動器具是你建議和設計的。怎麼感謝起我來呢?」

  「你忘記了嗎?阿永,誰提議要佈置密室的?」

  「是我提議的。星二聚餐會解散之後,老實說,我心裡感到有點空虛,閑下來沒有一個去處,也沒有一個談心的地方。德公建議的那個輪流請客辦法,當然也不錯,可是究竟麻煩,要商量時間,要商量地點,還要發通知,叫廚子,沒有星二聚餐會方便。再發起聚餐會吧,怕引起誤會,有了聯誼會的密室,活動就方便了,大家隨時可以來,要談到啥辰光就談到啥辰光。談完了,在這裡吃飯也方便。我只是提議要有這麼一個地方,要是沒有你的精心設計也不會實現的,應該歸功於你才是!」

  「應該感謝你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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