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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五


  「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就是要堅決貫徹執行,決不能疏忽大意。黨支部以後要堅持每天學習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制度,全體黨員都要學,能帶動群眾和積極分子學習,那就更好了。」談到這裡,楊健想起過去餘靜曾經要求區裡派黨員幹部到滬江廠來,加強滬江廠的工作。

  他說,「會後黨支部要把發展黨團員工作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上次我和余靜談過發展党團員加強領導問題,這次在廠裡工作一段時期,覺得你們在發展党團員的保守思想還沒有完全克服,群眾當中湧現的許多積極分子,至今還站在黨團大門之外。經過民主改革,純潔了工人階級隊伍,許許多多工人的政治歷史都進一步搞清楚了,應該放手吸收一批那些具備入黨入團條件的人到黨團裡來,吸收新的血液,充實黨團力量,加強骨幹,提高領導水準。」

  余靜接受楊健善意的批評和幫助,她說:「主要是我的責任。上次在區裡,聽了你的指示以後,黨支部認真研究了,也佈置了,落實到人頭上,每一個黨員都分配了培養物件,可是對培養物件要求高了一點,發展的速度慢,到現在發展的數位也不大,主要是保守思想做祟。」「現在加速進行也不晚。」楊健安慰餘靜說,「民主改革以後,發展党團員的物件更多了。」

  「是呀,有些工人早就具備入黨條件了,就是沒有辦手續,就說湯阿英吧,民改前就應該吸收了,可是到今天還沒有辦手續哩!」

  「你說的對,秦媽媽。」余靜向她點點頭,抱歉地說,「阿英找了我幾趟,老是沒有擠出時間來,我答應今天下午一定和她談一次,沒料到支部會開了這麼長,她還在俱樂部等我哩,你們繼續開會,我去和她談一下就來。楊部長,好啵?」

  「你答應她的約會,應該去!支部會主要議程也討論完了。」

  餘靜霍地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走出去,聽管秀芬和湯阿英在談郭彩娣,便插上去說道:「好人,就應該欺負她嗎?」

  余靜看見管秀芬指手劃腳講郭彩娣,她便打抱不平。管秀芬一見了餘靜,收斂了臉上勝利的笑容,肅然起敬地望著餘靜,抱歉地說:「我不過說說,怎麼敢欺負她!」

  「我曉得你,嘴上總愛沾別人的小便宜,你一天不挖苦別人兩句,大概心裡不舒服的。」

  餘靜這幾句話說到管秀芬的心裡了。她不否認,但也不願承認,理一理鬢角上披散下來的頭髮,嬌嗔地說:「看你把我說成個啥樣子了?余靜同志。」

  「你以後少說兩句,別人就不會講你了。」湯阿英勸她。「別人講我的辰光,」管秀芬不服氣地說,「你們怎麼不開口呢?」

  「用不著我們幫忙,誰也講不過你。」餘靜指著操場旁邊那一排柳樹下面的椅子對湯阿英說,「我們到那邊去坐一歇。」

  她們三個人慢慢走過去。

  俱樂部裡歡快的歌聲縈繞在操場的上空,最初是一個人唱,現在許許多多的人跟著一道唱,聲音高亢,直沖雲霄。這歌聲有一股感染的力量,聽到的人忍不住要隨著歌唱,連柳枝仿佛也聽得十分高興,在下午的陽光裡搖來擺去。管秀芬一邊低低地隨著俱樂部的歌聲哼著,一邊看到余靜和湯阿英好像有事體要商量,怕夾在當中妨礙她們談話。她說:「我到俱樂部看看他們去……」

  「也好。」餘靜看管秀芬大步向俱樂部走去,便小聲地問湯阿英,「巧珠奶奶這兩天對你好些了嗎?」

  「好倒是好些,就是還有些彆扭,講話不是那麼投機。」

  「這也難免,別說她那麼大年紀的人,就是學海,我開頭和他談,他也扭不過來,覺得臉上沒有光彩,人前人後抬不起頭來。我給他好說歹說,談了足足有三個鐘頭,舉了許多例子,他才認識到這是朱暮堂的罪惡。我又把你和他結婚以後的情形,給他再三再四地談,你照顧一家老少,在廠裡生產也好,近來政治上進步很大,就是和張小玲她們出去參加青年團的活動,廠裡黨支部都瞭解的。他這才打消了對你的懷疑。那天幸虧他的態度很好,雖然沒講話,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叫巧珠奶奶沒話可說,不好再推在他身上。你想想看,學海是工人,又是青年,一直在廠裡做工,現在還積極參加民改,一時都不大容易想的通,何況巧珠奶奶哩。講話投機,就是有共同語言,你要求太高了。我看巧珠奶奶有不小的進步哩。」

  「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亮堂的多了。你看事體比我高明,我為啥想不到這些呢?」

  「你現在看事體比過去高明多了。這個,要慢慢來,不能急。我的水準也很有限,在廠裡還可以勉強應付,一到楊部長面前,或者到區裡去開會,我發覺自己更不行了。」

  「余靜同志,你太客氣了。我要是有你這樣的水準,那我睡著了也要笑醒的。不說別的,就說這次吧,聽了巧珠奶奶閒言閒語,心裡亂的很,幸虧你,不然這件複雜的事體,誰也談不清爽的。你一談,學海通了,連奶奶也通了,真叫人服帖。」她眼睛裡露出感激和敬佩的光芒。

  「這不是我的本事,是黨的力量……」

  「党……」一個崇高的尊貴的字眼又在湯阿英的腦海裡發出春雷般的響聲,接著是耀眼的閃電的光芒,照亮了一切事物。她見過不少黨員,也不止一次到過黨支部,更聽過多次黨課,但都沒這一次給她這麼深刻的印象。她聽到這個字,眼前像是升起了太陽,萬道霞光照著前進的道路。有了它,天下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有了它,世界上沒有辦不成的事。她激動地說,「是的,這是黨的力量。」

  她說完了這句話,眼眶潤濕,忍不住流下了感激的淚珠。党比娘還親啊!如果沒有黨,她不能回到張家去;如果沒有黨,她不能在廠裡工作下去;如果沒有党,爸爸在鄉下永遠也不會翻身;如果沒有党,爸爸他們也不會住在朱暮堂的大廳裡;如果沒有黨,她也不會成為民主改革運動帶頭的人啊!如果沒有黨,舊中國不會推翻,新中國不能建立起來;勞動人民仍舊生活在苦海裡啊!想到這兒,她的眼淚雨似的直往腮巴子上流,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忍不住放聲哭了。

  餘靜不瞭解她內心的感觸,讓她哭了一陣,撫摩著她的頭髮,親切地低低問她:「巧珠奶奶對你又不好了?」

  湯阿英搖搖頭。

  「那是學海對你不好嗎?」

  湯阿英又搖搖頭。

  「為啥哭呢?」

  她哭了一陣,心裡感到無比的舒暢,擤了擤鼻涕,拭去淚水,微微的笑著,說:「不是為了別的,我太激動了,謝謝你,謝謝黨……」

  「用不著謝,這是我們的義務。」

  湯阿英緊緊抓住餘靜的手,感到那手上發出無窮的熱力。使她渾身暖洋洋的。她望著餘靜許久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餘靜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握住她的手。湯阿英囁囁地想說啥,半晌又沒說。餘靜問道:「有閒話,說好了。」

  「我……」湯阿英從俱樂部出來,雖然和郭彩娣、管秀芬談話,可是她心裡老惦記著餘靜約她談話這件事,心頭又一次升起了希望,她長久盼望實現的心願不知道這一回有沒有可能,她焦急地等待著餘靜。餘靜一見面就那麼關心她和她家裡的事,她覺得應該說出自己的心願,可是又有點靦靦腆腆,張開了嘴,又激動得說不下去。

  「啥?」

  「我可以不可以……」說到這兒,話已經到了嘴邊,怕自己不夠條件,湯阿英又說不下去了。

  「怎麼樣?」

  「我可以不可以入……」

  餘靜見她好久沒說出來,已經猜出七八分了,便接上去說:「你想入黨?」

  湯阿英一個勁點頭,懇切的眼光停留在餘靜的臉上:「行嗎?」

  「只要決心為共產主義事業革命到底,可以申請入黨,阿英……」

  餘靜伸出手去,按著她的肩膀,幾乎把湯阿英完全摟在懷裡了。她感到湯阿英比過去更加可愛了。她們兩人靠得那麼緊,仿佛變成一個人了。黨支部一直在培養湯阿英,並且要張小玲專門幫助湯阿英,眼看著湯阿英一天一天成長起來。她在五反運動中積極參加鬥爭;在民主改革中,當了運動帶頭人,現在又親自提出入黨的要求。整天在一道的人,往往察覺不出一個人逐漸的變化。餘靜猛的回頭一想,才發現湯阿英巨大的發展,和她剛入廠那幾年一比,簡直判若兩人了。她仔細朝湯阿英渾身上下端詳,越看越可愛,高興党又可以增加新的血液了,內心的喜悅忍不住從眼睛裡流露出來了,竟忘記說下去。

  湯阿英見餘靜的眼光不斷地望她,有點奇怪,怕自己不夠做個黨員,說道:「真的可以申請嗎?」

  「可以。」

  「我怕不夠條件,余靜同志,哪方面不夠,你告訴我,你幫助我,我一定努力爭取!」

  「你這樣的想法很好。」餘靜嚴肅地說,「做一個共產黨員不是容易的事,要先瞭解我們的黨章,瞭解黨員的權利和義務,黨員要事事帶頭,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中國解放了,要繼續革命,要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還要幫助沒有解放的國家!革命的事業可多哩。」

  「我一定聽黨的話,學你那樣,為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奮鬥到底。」

  「革命道理,你過去上黨課已經懂得不少了……」「我識的字不多,還不會寫申請書哩!」湯阿英慚愧地說。

  「這不要緊,我讓張小玲講給你聽,要她幫助你。有空的辰光,我和秦媽媽也可以給你談談。」

  「這太好了。」湯阿英兩只手緊緊抓著餘靜的右手,興奮得跳了起來,說,「我現在找張小玲去……」

  「不忙,晚上找她也可以……」

  「這可是一樁大事體啊,越快越好!……」

  湯阿英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恨不得立刻見到張小玲,可是張小玲還在俱樂部裡啊。她顧不得和餘靜談話,盼望的眼光向俱樂部望去。

  俱樂部的歌聲停止了,人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張小玲也隨著人群走出來了。她一邊走著,一邊手裡打著拍子,在唱歌哩。

  湯阿英一看見張小玲,飛也似的跑過去,氣喘喘地叫道:「張小玲,張小玲……」

  (第三部完)

  一九六五年初稿,北京。
  一九七六年十月改稿,漢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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