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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徐義德見大家都不想發言,他迫不及待,只好先說了:「慕韓兄的意見很對,組織起來十分重要。工商界過去對民建會太不熱心了,連入會也不肯。現在要改變過去那樣消極的態度,不但要改選領導機構,小組的成員也應該是工商界的會員為主;小組生活,要側重工商界的實際問題談。」他心裡想,自己是新會員,領導機構裡大概沒有份,不如先抓小組,倒比較實惠。

  「德公的意見很好,工商界要參加民建會的實際工作。最好中型企業的工商業家多出點力,因為他們既能接近大資本家,也容易和小資本家聯繫……」

  唐仲笙恐怕大家的眼睛都朝大資本家身上望,把他這樣不大不小的資本家給忘記了。他的話沒說完,馮永祥就封官許願,一句話說到他的心裡:「德公和仲笙兄的意見很對,民建會是我們民族資產階級的政黨,組織路線要發展資本家入會,特別要以大資本家為主,適當照顧中小資本家。我們指導思想應當代表資本家的合法利益。要做好民建工作,必須網羅工商界各方面的人材,像仲笙兄這樣的人最適當,我看他擔任上海民建會的組織處長,或者副秘書長,對我們工商界的幫助一定很大。」

  「我,我,」唐仲笙給馮永祥點破,有點不好意思,臉上發燒,怕人看見,他低下頭去,用筷子把自己碟子裡的獅子頭弄碎,夾來夾去,可是不吃。過了一會,他才說,「我不是給自己宣傳,不過提出來請大家考慮考慮。上海中型企業的工商業家比我強的人多的很,我不夠資格當處長副秘書長這些工作。」

  說完了,他又怕得罪馮永祥,趕緊補上兩句:「當然,阿永有事體要我做,我一定效勞。」

  「阿永有啥吩咐,我們沒有一個人不聽指揮。」金懋廉不露聲色地表明自己的願望。

  宋其文是老民建會員,一九四五年在重慶成立民建會,他是發起人之一,當選了總會的常務委員。因為在工商界實力不厚,代表性也不大,一直是個常務委員。在上海要數他是老資格了,不過在史步雲面前他還得退讓一步。他對這次改選抱了很大希望。他估計,一個副主委大概不成問題。但從今天的形勢看,潘信誠沒有表示態度,他的話沒有摸透。馬慕韓請客不是簡單的事體。馮永祥又躍躍欲試,這位少不更事的青年,目中無人,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上海工曾界馳騁,誰也奈何他不得。他要想點對策,首先要把他籠絡住。他的手從鬍鬚那裡放下來,說:「阿永是難得的人材,應該在改選的民建會裡多負一些責任。」

  馮永祥毫不推辭,老實不客氣地說:「要靠其老的領導。」

  馬慕韓見大家對民建會興致勃勃,蠢蠢欲動,他高興上海工商界大有可為,這兩次會一開,許多人對民建會的態度轉變了。他可以在這方面多出點力量,讓政府首長知道,有事交給馬慕韓,沒有辦不好的。但大家都從自己的利害關係談,好像忘記了馬慕韓是今天的主人。他也不好意思給自己吹噓,望見潘信誠默默不語,便說:「大家關心上海民建會很好。中央對大型企業特別重視。阿永說的對,我們的組織路線應該以大資本家為主,組織路線要和組織面貌相適應才對。但是大資本家自由散漫慣了,吸收一些大資本家參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資本家進來了,也得要人領預。民建會章上規定的權利,一般大資本家是不滿意的。今後民集會要找些機會,做幾件對工商業家有利的事,特別是對大資本家有幫助的事,這樣才會引起他們的興趣。我看,信老要是肯出來領導我們,大家一定很滿意的。」

  潘信誠向馬慕韓瞟了一眼。他料到史步雲雖然當選民建總會的副主委,但決不會放棄民建上海分會主委的實職,否則變成明升暗降。他不必出面和史步雲爭奪這個職位。有些非做不可的事,可以叫潘宏福出面。他嘆息了一聲,接著謙虛地說:「上了年紀啦,不中用了。步老和慕韓老弟出來,一定比我還符眾望。」

  「不,這回民建改選,信老非出馬不可。」馮永祥哪方面的力量都想拉攏,同時潘信誠出來不過當一名副主委,和他的職位並無矛盾。他自己完全清楚:像他這樣的頭寸,副主委是擺不上的,最多也只是秘書長處長一類的角色。他說,「信老不出馬,我們不幹。」

  他轉過臉看見馬慕韓盯著他望,立刻又補了兩句:「當然,慕韓兄是沒問題的,一定要直接領導我們。」

  「我年紀輕,做點實際工作還可以。講到領導,那非步老信老不可。」馬慕韓謙虛地說。

  「我身體實在吃不消,有事,叫宏福這孩子做做倒可以。」

  「宏福老弟一定要參加民建工作,這沒有問題,他歡喜活動,在聯絡處工作倒頂適合……」馮永祥又在封官了。

  給爸爸瞪了一眼以後,潘宏福一直沒開口,連吃獅子頭也沒味道,一個人沉默地坐在爸爸身邊。現在爸爸提到他,他心情頓時開朗了,又活躍起來:「我給永祥兄當名秘書吧,聽你的指揮,你要我做啥,我就做啥。」

  「可別折死我了。」馮永祥向他拱拱手,「怎麼敢要大老闆當我的秘書,這不要埋沒你的人才嗎?」

  「宏福,阿永的秘書可不好當啊!」江菊霞從旁挑撥。

  「難道我當秘書的資格也不夠?」

  「不是這個意思,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馬慕韓見馮永祥老是突出自己,仿佛他是今天的主人,可是又不好指責他。他忍住這口氣,設法把大家團結在自己的周圍,提高嗓子說:「大家的意見都很好,這一次改選,應該把諸位的意見儘量吸收進去。關於改組領導機構問題,準備擬一個草案,交給各個小組去討論,經過常委會民主協商,然後再來改組。」

  「慕韓兄想的真周到,又民主又集中!」

  馬慕韓聽了馮永祥這句話,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他站了起來,舉著酒杯,以主人的身份對大家說:「祝賀各位將來都參加民建分會領導機構,來,我們大家幹一杯!」

  大家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馬慕韓又在大家的杯子裡斟滿了酒,發現第三瓶白蘭地喝完了,於是對門外叫道:「再來一瓶白蘭地!」

  【第三部 第五十章】

  巧珠奶奶聽完秦媽媽說明湯阿英訴苦的詳細經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沒有聽見。她心裡想:湯阿英做了丟臉的事,在家裡說不過她,現在搬來了救兵,秦媽媽來了,連餘靜也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餘靜好久不來了,這回來了,一定和湯阿英的事體有關。不怕秦媽媽說得天花亂墜,她穩坐釣魚臺,不動聲色。她看了坐在她斜對面的兒子一眼,張學海低著頭,好像留心在聽,又似乎沒聽。大家都不言語,屋子裡靜靜的,只聽見窗外秋風呼哨著。

  巧珠奶奶不滿意秦媽媽這一番話,可又不好意思當面得罪她,恨湯阿英不在場,不然,可以訓湯阿英一頓,好出出她鬱結在心頭的悶氣。她拿過熱水瓶,倒了兩杯開水放在秦媽媽和余靜面前,冷冷地對秦媽媽說:「你也說累了,該喝口水歇歇。」

  秦媽媽開了一個頭,決不能叫巧珠奶奶三言兩語擋回去。她知道這個「頭」不好「剃」,要耐心和巧珠奶奶談。她笑了笑,說:「我一點也不累。」

  「不,你累,嘴都講幹了,快喝點水吧。」

  秦媽媽端起條杯,喝了一口水,直截了當地說:「現在你對阿英該清楚了吧?」

  巧珠奶奶暗暗看了餘靜一眼,只見餘靜坐在她的側面,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照著餘靜的和藹的面孔,那一雙機靈的眼睛正對著她,嘴角緊緊閉著。她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停了一會,她含含糊糊地說:「唔,你講的,我全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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