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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他眼睛一轉,想了個主意,說:「德公看問題確實深透,高人一籌。不過,問題也有兩個方面,商業困難影響了工業,不能起蓄水池的作用,反過來,工業困難,生產成品減少,資金短絀,也影響了商業的發展。」

  「這個道理很對。拿我們西藥業來說,製藥廠有不少成品制不出,開工率不到百分之七十,我們門市就受了很大的影響。」柳惠光敬仰地望著唐仲笙,暗中責怪自己為啥沒想到這一層。

  唐仲笙顯出比徐義德更高明,給柳惠光一支持,心裡越發得意洋洋。馬慕韓聽了,也認為唐仲笙不含糊,和徐義德比起來,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特別是在稅法上,徐義德不如唐仲笙,他看見服務員推門進來,把一大碗紅燒獅子頭送到桌子當中,這是莫有財的名菜。快吃飯了,民建和工商聯的問題再不談,就要耽誤了。他怕兩將相爭,堅持不讓,誤了他的大事。他喝了一口陳年白蘭地,興奮地說:

  「我們私營工商界的事,總是息息相關,互相影響的。商業困難影響到工業,工業困難也影響到商業。這些困難都是『五反』以後的暫時現象。誰也不能怪誰。我們希望私營工商業都好。私營工商業存在著許多問題,說句老實話,和我們消極的情緒很有關係,大家積極起來,有困難的行業完全可以克服的。當然,公私關係沒有完全調整好,也是一個原因。政府在這方面已經注意了,也調整了,可是,工商界像個得了重病的人一樣,不是馬上可以調養好的。根據鄭主任的指示辦,這些問題完全可以解決。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怕是主要原因,就是私營工商業者過去有一套生產經營的方式方法,我們也習慣了這一套資本主義的方式方法。現在新民主主義的社會,要進入社會主義社會,這一套東西行不通了,應該加以批判。目前是青黃不接的時期,舊的要批判掉,新的還沒有吸收來,大部分工商界朋友彷徨等待,對生產經營產生消極情緒。國家要實行計劃經濟,很好,那麼,等國家有了計畫,我們照做,一點也不主動。主要原因是老一套不行了,新一套沒有,一下子改變也不容易。不但我們資方消極彷徨,資方代理人也感到事體難辦,想辭職;職員也是這樣,原來那一套經營管理方式不行了,新的還沒有學會。轉變的過程是困難最多的時期,舊社會遺留下來的缺點不是一下子就能改造好。我們工商界的困難也不能完全依靠各行各業自己解決,」

  馬慕韓看大家的注意力給他這一番話吸引住了,連潘信誠也閉著眼睛凝神諦聽,一邊聽,一邊深思。他趁著大好時機,急轉直下,立即談到本題,喘了一口氣,說,「要共同解決,最最關鍵的問題是要組織起來,上海工業過去在帝國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壓迫下生長的,各式各樣都有,種類繁多,相當複雜;大規模的,基礎好的,非常之少。解放後,生產關係改變,生產力發展了,千頭萬緒的工業不好好組織起來,一不好領導,二不會發展。要是能夠在國營經濟領導之下組織起來,一定能夠發揮很大力量。我記得去年機器業曾經組織過專業聯營,用大廠作為核心,帶動小廠,通過聯營爭取國家經濟的領導和幫助,可以大大發揮潛在的生產力。」

  「這個事可別提了,」宋其文一提到聯營就有點汗毛凜凜。他抹了抹鬍鬚,搖頭說,「『五反』當中,暴露了聯營有問題,容易搞『海底籬笆』。千萬搞不得。」

  「那是因噎廢食。為啥不可以又聯營又不搞『海底籬笆』呢?政府不信,可以檢查。」馬慕韓氣宇軒昂,毫不在乎。

  「慕韓兄的意見可以考慮,組織起來力量大,我想沒有壞處。」馮永祥支持馬慕韓的意見,說,「慕韓兄水準高,每天都要讀幾頁毛澤東選集。他把問題提到馬列主義的理論上來了,談的是生產力和生產關係。黨的方面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大問題,革命就是要改變生產關係,發展生產力。這可是一個根本問題呀,是根本問題中的根本問題。慕韓兄真不簡單,整天在家裡啃馬列主義,是上海工商界的出色人物!」「不,」馮永祥接著更正道,「是全國工商界的出色人物,是工商界第一流人物,是一流人物當中的這個!」

  他伸出大拇指來,在桌子當中晃了晃。潘信誠看馬慕韓和馮永祥那股盛氣淩人的樣子,厭惡地閉上了眼睛,拒絕看馮永祥那一副腔調。他深知馬慕韓學習毛澤東選集,是為了學習共產黨那一套,好對付政府,進行合法鬥爭;不是真的學馬列主義理論。

  「慕韓兄是我們工商界的理論家。」江菊霞不甘寂寞,也捧了一句。

  「我談不上理論二字。」馬慕韓向江菊霞拱拱手,敬謝不領。

  「大姐欽定,你怎麼敢推辭!」馮永祥笑著說。

  潘宏福聽了「欽定」二字,有點詫異,便問馮永祥:「江大姐也不是皇帝,怎麼好說『欽定』?」

  「你忘記了嗎?我們江大姐的名字原來叫Marry Kiang,有位皇后不是也叫瑪莉嗎?瑪莉皇后封的理論家,怎麼不可以叫欽定呢?」

  「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子,我才明白。以後還希望你多多指教。」

  潘信誠睜開眼睛,斜視了兒子一下,斥責道:「你不明白的事體多著哩,以後要用心聽,少打斷別人的話。」

  潘宏福不知道父親為啥突然給他這一悶棍,他不高興地嘟著嘴,不再吭聲了。

  馬慕韓抓緊時機接著說下去:「千言萬語,總之一句話,組織起來非常重要。不但工業要組織起來,我們工商界也要組織起來。過去民建會,工商聯的性質和任務不明確,這次在北京開會,聽到中央首長的指示,看到了光明大道,民建會和工商聯的性質和任務明確了。全國工商聯籌備會開會後,又發表了組織通則,上海市工商聯組織已經發展到區。工商聯包括了國營、私營、公私合營和合作社等各種經濟,小到攤販和手工業者,在國營經濟領導下發展生產,改善經營,各得其所。民建會代表民族資產階級的合法利益,一方面指導工商業者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另一方面,工商界有啥困難,有啥意見,也可以統一反映給有關單位,這樣就很有力量。民建會對工商界做好工作,在新民主主義的建設中,就會起更大的作用。問題是上海分會是臨工會,從解放一直『臨』到現在,還沒有改組領導機構。」

  潘信誠聽到這裡,明白馬慕韓今天這一桌酒席的用意了。他睜開眼睛注意人們的表情,看大家對馬慕韓這一番話的反應。徐義德的嘴唇動了動,急切地想講話,但馬上又緊緊地閉住了嘴,好像要看看行情再說。宋其文不斷抓住右邊嘴角的鬍鬚搓來搓去,對民建會很有興趣,不願意隨便暴露,私下在動腦筋。唐仲笙和江菊霞非常沉著,仿佛早就知道馬慕韓要提這件事,而且也拿定主意不說話,準備先聽別人的意見。他們兩人暗暗向別人偷覷的眼光,叫潘信誠發覺了。

  潘信誠迅速地避開,以免和他們兩人的眼光碰上。柳惠光只想保持住利華藥房目前的小康狀況,明知道民建會和工商聯不可能有他的職位,自己也不希望抛頭露面,那會遇到風險。他滿足目前的地位,和工商界巨頭們保持一定的聯繫,有啥好處絕對不會捺下「利華」,碰上壞處,也可以閃開,不讓「利華」沾上。他很篤定,靜聽大家的宏論,不準備表示意見。金懋廉倒想在民建會插一腳。他善於看市場的變化和觀察別人的動靜,見大家冷場,便打破沉寂的空氣,沖著馬慕韓說:「民建擴大會以後,民建會員的認識提高,積極性也提高了。上海不是準備召開會員大會,要改組領導機構嗎?」

  「是呀,」馬慕韓感到下面的話由自己來說不大方便,一邊思索,一邊望了馮永祥一眼。

  馮永祥為了活躍一下剛才沉悶的空氣,同時也借機會想一想怎麼搭腔,他指桌子當中微微冒著熱氣的獅子頭,饞涎欲滴,說:「只顧談話,這麼好的菜放在一邊,再不吃,冷了,太可惜了。」他舉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獅子頭往嘴裡一送,很快就吞下去了。他讚賞地對大家說,「別人喝酒是先飲為敬,我吃菜,也是先吃為敬。這個獅子頭嫩得像豆腐,諸位明公如若不信,一嘗便知!」

  大家都夾了一塊紅膩膩的獅子頭吃。江菊霞怕胖,不敢多吃肉類和脂肪,只夾了一點,慢慢咀嚼。她見馮永祥這個饕餮之徒狼吞虎嚥的吃相,心裡忍不住好笑,嘴上又不得不捧他,便對金懋廉說:「這菜,只要阿永評定,包你沒一個錯。」

  「阿永是大吃家,那還有啥好說的。」

  「但我比不上懋廉兄。」

  「一個八兩,一個半斤,你們都是美食之徒。」馬慕韓說完了,又望了馮永祥一眼。

  馮永祥會意地接著說:「今天聚會難得,民建會的事體倒要借這個機會好好議論一下。今後上海民建會工作,不管是選舉委員也好,整編小組也好,調整機構也好,制定組織規程也好,都需要和大家協商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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