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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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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譚招弟提到「支部書記」,心頭說:對啊,我是支部書記,廠裡病倒這麼多的工人同志,一時還沒弄清病情,車間裡生產的人手,越來越不夠,廠裡上上下下亂哄哄的,在這樣緊急的時刻,正需要我留下來親自處理。我哪能離開? 「你快去吧,」湯阿英焦急余大媽的病情,聽巧珠奶奶的口氣,好像很嚴重。她怕去遲了出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就太不幸了。她用著祈求的聲音說:「快去吧,去遲了,怕不好……」 「阿英說的對,遲了怕不好,余大媽的病不輕哩,你做女兒的怎麼能不去,你自己有病,哪一次不是余大媽親自照顧,問寒問暖,送湯送水,日日夜夜守在床邊,一步也不離。現在余大媽有病,你不去,不怕人說你嗎?」譚招弟說。 餘靜陷在沉思裡,沒有言語。 「你想啥呢?不放心我們嗎?」湯阿英問餘靜。 餘靜沉著地搖搖手,堅定不移的眼光對她們望瞭望,牙齒緊緊咬著下嘴唇,過了一會,說:「我為啥不放心呢?你們都是熱心工作的好同志,沒有你們,啥事體也辦不好;有了你們,啥事體都可以辦好。」 「你為啥還不走呢?」湯阿英焦急地問。 「余靜同志。」徐小妹親熱地叫了一聲,接著說:「快去吧。」 湯阿英擺出像是一座大山也能掮起的神情,說:「病號都交給我們,醫務室收不下,待會區裡來電話,該往哪個醫院送,我們負責。」 「事體不是這樣簡單,」餘靜本想把她早一會考慮和安排告訴她們,因為人多口雜,許多事體還沒有弄清楚,也不好隨便談,她只是簡簡單單地說:「看樣子,今天晚上病人一定還會增加,車間裡的生產還沒有安排,等梅佐賢和韓雲程他們來,我還要和他們商量哩。」 「這倒是的。」譚招弟給余靜一說,覺得工作確是很多,是很複雜。 「生產交給酸辣湯好了,他是廠長,能不負責嗎?」湯阿英說,「病人我們負責。」 餘靜想把這次突然病倒這許多人的複雜鬥爭引起他們注意,但怕消息走漏出去,就沒嘖聲。梅佐賢到現在還沒有來,他的態度怎麼樣,一時摸不清;老趙又病倒了,工人這方面沒有一個頭不行。她這個黨支部書記兼工會主席無論如何也不能走開。想起病倒那麼多的工人,越發覺得不能離開。她堅決地說:「我不能走,我要留在這裡。」 「你為啥不能走?」湯阿英感到奇怪。 「我回去,只能照顧一個病人;我在廠裡,可以照顧這裡所有的病人。我是黨員,又是支部書記。我有責任,不能走開。」 「你回去一下不行嗎?」湯阿英的眼睛紅潤了,她想到余大媽躺在床上呼喚的痛楚情形,哀求地說:「你快去快回,我們先在這裡代替你一下,好不好?」 「不行。」餘靜果斷地說。 「萬一余大媽……」湯阿英的聲音有點嗚咽了,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餘靜的眼睛也紅了,眼睛裡汪著淚水,透過淚水,她仿佛看到母親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呼天喚地,哎喲哎喲地痛苦呻吟;又好像看到巧珠奶奶坐在母親身邊,一面安慰母親,一面等待她回去。同時在她眼前出現了另一番情景,隔壁醫務室躺著一個個病人,兩眼深深地陷下去,昏昏沉沉的,連叫痛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而在車間裡,更多的人在準備上工,就要開車了。她自言自語地說,像是對湯阿英她們解釋,又像是希望母親和巧珠奶奶原諒:「廠裡這麼多的病人,我哪能走開,我無論如何要留下……」 湯阿英看餘靜態度很堅決,認為餘靜留在廠裡也對,便不再勸她,自告奮勇地說:「那麼,我把余大媽接到廠裡醫務室來看,好不好?」 她在徵求餘靜的意見。餘靜心裡像是一把亂麻,一個又一個問題在她心頭湧起,更大的問題要她在這短促的時間裡處理。她沒有回答湯阿英的話。湯阿英背後忽然有人開腔了:「早就應該去了,還問啥?」 湯阿英回頭看一看:是鐘珮文。他在隔壁醫務室安置好粗紗間的五個病人,悄悄走了回來,見她們在爭論,就站在一旁,沒有做聲。他欽佩餘靜果斷地留下,也讚賞湯阿英的辦法,便從湯阿英背後走了出來,嚴肅地說:「阿英,快去把余大媽接來。」 湯阿英匆匆走了。鐘珮文對餘靜說:「你還沒吃晚飯哩,你去吃點,這裡的事交給我。」「我不餓,——也吃不下去。」余靜見湯阿英去接母親,心裡稍微得到一點寬慰。她要他坐下來,商量今天夜班生產的事。 「梅廠長為啥還不來,廠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也有責任呀!」鐘珮文憤憤不平地說。 「是的,是的,我也有責任……」 從外邊走進來的是梅佐賢。「五反」以後,梅佐賢臉上的笑容增多了,不管見了誰,他都笑嘻嘻地點頭打招呼,顯得特別親熱。走起路來,也不像過去昂首闊步了,總是曲著背,頭微微低著,露出非常恭順的樣子。每逢到工會和黨支部辦公室裡,他的背曲得更厲害,頭也更低。他剛才接了餘靜的電話,就把廠裡的事情報告給徐義德。 徐義德知道這個消息,不但不關心,反而十分高興;「五反」受的那口氣,始終沒地方出,現在工人一個個病倒,暗中給他出了一口悶氣。他覺得大太太經常燒香拜佛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冥冥之中大概確實有神靈支配人世間的禍福。雖然工人生病會影響生產,但比起出了這口氣來說,微不足道了。他要梅佐賢晚點來,一則可以冷眼旁觀,二則可以推卸責任。梅佐賢一進門就聽見鐘珮文責備他,他一點也不生氣,對每一個人點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對餘靜說:「真不幸,廠裡怎麼出了這樣的事體!」他皺著眉頭,做出非常焦慮的神情,說,「接到電話以後,我就報告了總經理。總經理本想馬上到廠裡來慰問病人,因為事先有約會,一時分不開身,叫我代表他向全廠病人問候……」 餘靜已經看慣了梅佐賢的表演功夫,從他的虛情假意裡洞察出他內心醜惡的活動。如果真的關心,為啥現在才來呢?她也知道徐義德一門心思只想賺鈔票,不管工人死活,事先有約會,分明是騙人的鬼話。她忍住心中的不滿,沒有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只是說,「不要客氣了,想和你商量一樁事體!」 梅佐賢馬上想到她要提病人,便搶先關懷地問:「病人都找醫生看了嗎?要不要我再找醫生來?」「都看了,」譚招弟不滿地插上來說,「要是等你來找醫生,那病人早死了!」 梅佐賢一怔,現出一副狼狽的樣子。他眼睛一轉動,慢慢回擊道:「我是一片好心,譚招弟,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你為啥現在才來?工人的性命不值錢,死活你也不管,要不是余靜同志親自料理,不出事才怪哩!」 譚招弟這幾句話的份量很重,梅佐賢不能隨便受下去,竭力分辯道:「你別誤會,有話好好說。我接到電話,告訴總經理一聲,就來了。因為司機出去了,等司機,晚來了一會,也不是有意的。」他剛才在車上關照過司機,萬一他們去問也不怕。 譚招弟用鼻子「哼」了一聲。餘靜不當面點破他,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事的時刻,說:「還是先談今天夜班的事吧……」 「好的,好的,余靜同志說的對,這是大事。」他低聲地問,「你看怎麼樣好呢?」 「我想照樣開車……」 「行嗎?停一班也不要緊。病人重要……」他虛偽地說了兩句便不說下去,看餘靜的臉色。 「停一班,耽誤生產。我看,能開幾部車就開幾部車,身體好的工人可以放長木棍,先把今天夜班湊合過去,看明天病人的情況再說……」 「你想的真周到,我完全同意,完全同意,嗨嗨。」他看譚招弟氣呼呼地站在一邊,形勢有點不妙,馬上又說,「你在這裡照顧病人,我來佈置今天夜班生產去……」 「也好。」餘靜把生產問題交出去,她好抽出時間安排別的事。 梅佐賢見餘靜答應,他連忙向他們拱拱手:「偏勞各位,偏勞各位!」 他轉身一晃便迅速溜出辦公室。譚招弟走過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對門外「呸」了一聲,回過頭來,對餘靜說:「我看見他那副油頭滑腦的腔調就生氣……」 」生氣有啥用呢?」餘靜說,「他是資方代理人,我們要用他,要教育他,要改造他,還得防備他,別上他的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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