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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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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招弟不滿地瞪了吳二嫂一眼,氣衝衝地說:「啥人血口噴人?我不過這麼說說,難道說和飯堂沒關係? 這樣大的事體馬上要查出來……」 「派人去查呀,快啊……」徐小妹站在譚招弟旁邊,附和她的意見。 「我看不像飯堂裡的人……」鐘珮文想了想,很嚴肅地說。 「是啥人?」譚招弟追問了一句,她還沒有完全放棄她的猜測。 大家給她這麼一問,誰也答不上話來了。今天吃過晚飯以後,車間裡忽然有人暈倒,人事不知。最初,只有一兩個人,接著越來越多,醫務室的人簡直忙不過來了。余靜把病人安置好了,叫趙得寶留在醫務室照顧他們。她回到黨支部辦公室來,想料理今天夜班生產的事。有些工人不能上班,得想法調人補上。譚招弟隨著她進來,一路吵吵嚷嚷和鐘珮文抬杠。餘靜坐在辦公桌前,考慮把預備工補上,算算人數差不多了,也在仔細分析為啥今天突然有不少病號。 湯阿英站在人們背後,聽不懂他們在爭論啥,見大家不吭聲,她擠了進去,走到餘靜面前,劈口便問:「廠裡出了啥事體?」 餘靜把晚飯後發生的事簡單地對她說了一遍,她正要問哪些人病倒了,忽然聽見外邊有人大聲叫道:「余靜同志在嗎?不好了,又有人病倒了……」 大家的眼睛轉向門口,走進來的是郭彩娣,她滿頭滿臉是汗,顯然是剛剛從車間跑來的。她圓睜著兩隻大眼睛,沖向餘靜面前:「正好,你在,又有人病倒了,不好了……」 「啥人?」鐘珮文打斷她的話,說:「你快說是啥人?」 「啥人?」郭彩娣眼睛一愣,仿佛忘記了是誰,仰起頭來望著辦公室的白色的屋頂,想了想,才說:「是,是張……張……小……玲……」 湯阿英一聽是張小玲,大驚失色,歪著頭,關心地問她:「張小玲哪能?」 「她,」郭彩娣講話有點吃力的樣子,結結巴巴地說:「她……暈倒……地上……人事不知……」 「暈倒在地上?」湯阿英驚愣地問,「人事不知?」 郭彩娣「唔」了一聲,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身子一晃,咚的一聲,驀地暈倒在地上,兩隻眼睛突然失去了光彩。她直苗苗躺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湯阿英低下頭去,高聲叫她:「郭彩娣,郭彩娣……」 郭彩娣好像沒有聽見,沒答應她。譚招弟望著躺在地上的郭彩娣,她的口氣變得堅決了:「又是那個病,不是飯堂的人才有鬼哩!」 余靜向譚招弟揮揮手,說:「現在不是爭論的辰光,救人要緊!誰到醫務室去一下,叫他們快派副擔架來。」 「我去。」湯阿英不等餘靜的同意,轉身就跑出去了。 「這樁事體看起來很複雜,一定要仔細調查調查,也要聽聽醫生的意見,看看究竟是啥病,為啥一下子病倒了這許多……」餘靜說。 「這才對呀!」鐘珮文以為餘靜支持他的意見,眉宇間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鐘珮文的話沒講完,湯阿英領著醫務室的擔架來了。湯阿英和鐘珮文把郭彩娣抬上擔架,一同送到醫務室去。餘靜又坐到辦公桌前面,在統計各個車間病號的人數和今天能夠調動預備工的人數。還有一刻鐘就要開車了,她心裡非常焦息。病號人數她老記不完全,徐小妹在旁邊幫她算,算算又多了一個,再算算又多了一個,最後又漏了剛剛抬來的郭彩娣。徐小妹站在旁邊心裡非常憂慮:「余靜同志,這麼多病號,今天夜裡怎麼開車呀?」 「總要想辦法,不能誤了生產,這是國家的任務。」 「啥地方有這麼多的人補上啊?」徐小妹還是放心不下。 「總有辦法想的……」餘靜也在擔心這個問題。 湯阿英他們一頭沖了進來。譚招弟對余靜說:「糟啦,老趙又暈倒了!」 「趙得寶他……」餘靜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趙得寶剛才在醫務室照顧病號,人還是很精神的,怎麼突然暈倒了呢? 湯阿英憂鬱的眼睛望著大家。她擔心這些人病倒了怎麼辦?她不忍離開他們,想到醫務室去,坐在他們的旁邊,招呼他們。她恨自己不是一個高明的醫生,不能馬上把他們治好。她嘆息了一聲,說:「要不要把他們送到醫院裡去?」 「不需要,我們醫務室的人力現在還可以應付……」 餘靜的話沒說完,辦公桌子上的電話鈴叮叮地響了。鐘珮文伸過手拿過聽筒,剛聽了兩句,他便睜大眼睛,提高嗓子問:「粗紗間也有人暈倒?幾個?五個?派擔架來……好的…… 我馬上告訴醫務室……」 他放下電話要告訴余靜,餘靜搖搖手,她全知道了。她叫他快通知醫務室。他一句二話沒說,一個跑步沖出了辦公室的門,到隔壁醫務室去。餘靜坐在辦公桌前,右手托著太陽穴,在靜靜的沉思。她從剛才這個電話預見事體發展越來越嚴重,今天晚上不是能不能開車生產的問題了,而是如何組織力量搶救這些病人,而更加複雜的鬥爭是民主改革的前夕突然發生這樣嚴重的事故?這絕對不是偶然的。她準備召集黨支部的緊急會議來研究怎樣處理這些事。 頓時想到趙得寶病倒在醫務室裡,別的委員不在,人手不齊,時間又來不及。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親自來佈置了。她首先在電話上把情況向區委彙報,要求附近醫院支援,然後打電話通知梅佐賢和韓雲程。她又派鐘珮文到傳達室,要他們留心今天晚上出入的人。然後她自己到車間走了一趟。廠裡的糾察隊已根據她的吩咐在各個車間和交通要道站好了,密切注意往來的人。安排好了,她便匆匆回到辦公室。一進門,就問:「區裡有電話來嗎?」 湯阿英搖搖頭,問:「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去催?」 餘靜還沒有答她,電話鈴響了。她指著電話,說:「一定是區裡的……」 湯阿英拿起聽筒,聽了沒兩句話,眼睛便睜得大大的,急著問:「余大媽……怎麼樣?……病……上吐……下瀉……要……餘靜快……快回來……唔……唔……馬上就來……」 餘靜聽到電話,心頭一驚,一種不好的預兆閃上她的腦海。 這一陣余大媽的腸胃不好,老拉肚子,渾身發軟,怎麼忽然又上吐下瀉?是不是病情惡化了?上了年紀的人,老拉肚子,身體已經頂不住了,現在又上吐下瀉,怎麼吃得消啊! 湯阿英告訴余靜余大媽的病情,最後說:「你快回去,余大媽在床上直叫喚哩!」 餘靜的心像是給犀利的刀子絞割。她從電話裡巧珠奶奶的聲音中仿佛聽到母親病倒在床上的呻吟。她恨不能馬上飛回到母親的身邊,親自給她找醫生治療,可是廠裡這麼多的病人,叫她哪能走開?何況趙得寶又病倒在醫務室哩!她皺著眉頭,有點為難的樣子,遲疑地說:「回去?」 「是呀,」湯阿英毫不猶豫地說,「巧珠奶奶剛才說余大媽在床上痛的很,直叫喚你的名字哩。你還不快點回去?」 「我怎麼能去,——廠裡的事體呢?」 湯阿英不假思索地拍一拍自己的胸脯:「有我們!」 「我不能離開。」 「為啥不能離開?你是支部書記,要走就走,誰敢攔住你?」 譚招弟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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