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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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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馮永祥謙虛地說,「我可以開放點自由市場。惠光兄,說吧。」 「後來組裡的工作同志啟發我,店裡的職工説明我,才徹底認識自己的五毒罪行,慢慢把問題交代清楚,又到區裡坦白了一次……」 唐仲笙因為剛才柳惠光「將」了他一「軍」,不好解釋,一直默默沒有發言,談到這裡,給了他一個機會,插上來說:「可別忘了,還有我的幫助。」 「對,」柳惠光說,「還有你。」 「這一關——」唐仲笙笑著對馮永祥說,「叫做輕鬆愉快關,是不是?」 「是,一百個是。」馮永祥的頭在空中繞了一個圈。 「這一關是各位扶我過的,不是自己走的。」柳惠光補充道,「謝謝仲笙兄,你也扶了我一把。」 「這不算啥。」徐義德回想起自己在廠裡銅匠車間那晚的情景,說,「大家都一樣,過關總要有人幫助的。」 「收到評戶通知書,」柳惠光的眉頭開朗一些,指著胸脯說,「我這顆心才算定下來。」 「這也算一關?」馮永祥側著身子問他,「那麼,這一關叫做篤定泰山關。」 「篤定泰山?這麼說,也可以。」柳惠光勉強同意。 徐義德見他不說下去,屈指一算,問他:「一共只有四關,怎麼說五關?」 「鐵算盤真了不起,馬上就算出來了。」 這是潘信誠的讚美聲。他緊接著嗨嗨笑了笑。江菊霞指著柳惠光說:「還有一關呢?」 「唉……」柳惠光長歎了一聲,半晌,才又說下去,「過了第三關,自己保證的話,要全部實行。想來想去,很不容易,不曉得前途怎麼樣。所以現在心裡非常沉重……」 「這個,」徐義德同情地望瞭望柳惠光,覺得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退補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自己說了的話不好推翻;完全實現吧,又不甘心。他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心情隨著沉重起來,沒有說下去。 房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只聽見馬路上時時傳進來的亂哄哄的人聲和清脆的電車鈴聲,隨著這鈴聲是電車壓在軋道上發出的轟轟的響聲,好像房間都給震動起來了。 馮永祥一見不妙,他眉頭一皺,打破了沉默,說:「這是心情沉重關,大家都有同感。諸位說,是不是?」 他的眼光向大家一掃,大家不約而同地向他點點頭。他接著說:「我們工商界好像是害了梅毒,表面上看看,蠻漂亮,沒有啥;進了醫院,給醫生一檢查,乖乖,你有病,我也有病,大家都有病,給政府抓住了小辮子,不得不低下頭來治療。治好了又怎麼樣?對前途發生了懷疑,心情自然沉重,這也難免的。但不能這樣下去,總得想個辦法,打破這個局面才好呀!諸位明公,以為如何?」 他像是變戲法打場子的小丑,向四面八方的觀眾拱拱手,徵求意見。潘信誠心裡很欣賞阿永的妙喻和精闢的分析,但這個問題太大,而且政府的意圖一時還摸不清楚。他避開阿永徵求意見的視線,微微低下了頭,眼皮搭拉下來,閉目養養神,領領大家的行情。江菊霞和潘信誠有同感,這問題事先既沒有準備,一時又想不出好主意;同時,認為馮永祥不給她先商量,有意搶先表現自己,給她不好看。她紅著臉,向馮永祥撇一撇嘴,生氣地責備他:「啥比喻不好用,要提這個,也不看看有女客在,講話不乾不淨……」 馮永祥馬上一躬到底,賠罪道:「啊喲喲,對不起,忘記這裡有位千金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 江菊霞噗哧一聲笑了。大家也跟著哈哈大笑。只有馮永祥忍住笑,慢慢伸直了腰,還沒有坐下,門外服務員叫道:「有客!」 走進來的是馬慕韓和金懋廉,他們向大家拱拱手。馬慕韓抱歉地說:「對不起,讓諸位久等了。」 「主客麼,」徐義德暗示地掃了大家一眼,諷刺地說,「我們豈敢不等!」 馬慕韓沉著應戰:「主客不是我,是信老。」 「我啊,不過是叨陪末座,」潘信誠睜開眼睛,對著馬慕韓說,「主客是你和史步雲。」 「別再謙虛了,大家都是主客。」馮永祥招呼馬慕韓坐下。 「我可不是主客,不領你這份人情。」江菊霞說完話,把嘴一撇,暗暗望了徐義德一眼。 徐義德和唐仲笙他們異口同聲地附和她的意見:「對,對。」 明天上海工商界的代表要到北京去出席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籌備會議,馮永祥特地在這裡歡送一些代表。史步雲臨時有事,昨天先去北京了。馮永祥數一數人,齊了,一邊通知準備上菜,一邊把過五關的故事扼要地告訴了馬慕韓和金懋廉。馬慕韓今天收到評戶通知書,從兩個半提升到基本守法戶,又當上了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籌備會議的上海代表,「五反」當中鬱積的重重憂慮,已經一歸而空了,現在心裡充滿的是希望的陽光。他同意工商界「五反」是過關的看法,但不贊成柳惠光的分析,更反對他對前途過分的悲觀失望。他笑著對柳惠光說:「前途麼,倒是個大問題,不過,我的看法,和你有點不同。」 「請指教,」柳惠光向來欽佩馬慕韓,一聽他不同意,慌忙讓步,譴責自己說,「我這個人確實有點糊裡糊塗,看不清問題……」 「我覺得『五反』運動對我們工商界的教育很大,不說別人,就象我來講吧。我在『五反』運動中的思想發展,好比波浪起伏;開始的辰光,誠心擁護;群眾發動以後,驚濤駭浪,如船無舵;『五反』結束,像是風平浪靜,舍舟登岸,柳暗花明,找到了方向,才瞭解鬥爭的意義。正如阿永說的一樣,進了醫院,一檢查,大家都有病。有病,治好呢,還是不治好?不進醫院,面子上光彩些,可是到後來,成了不治之症,要治也就難了。比方說義德兄的郎舅,朱延年,在座都熟悉,現在怎麼樣?我看他的病是很難治了。再不來『五反』,一定會出更多的朱延年。『五反』運動教育之深,真是『從所未有,永矢不忘』。」他說到這兒,看了徐義德一下。 徐義德並不在乎他敲了自己一記,面部沒有表情。馬慕韓接著說,「『五反』以前,我們工商界沒有全國性的組織,最近要召開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的籌備會議,我看,不像要消滅民族資產階級的樣子,我們還是有前途的。只要對經營有信心,大家都有前途的。」 金懋廉同意他的看法:「慕韓兄分析的對,從政府最後一系列的措施看,工商界還是大有可為。政府大量收購商品,一些行業的工繳也提高了;不久以前,開了土產交流大會,市場開始活潑,銀根也鬆動了;最近又要成立工商界的全國性組織,誠如慕韓兄說的一樣:『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現在只等大家積極地幹了。」 信通銀行因為工商界經營的積極性不高,營業上受了很大影響,特別是和信通往來最多的這些工商界巨頭們,如果不積極幹起來,那信通的營業絕對不會有起色的。他衷心希望他們幹起來,今天參加宴會以前,特地去拜訪了馬慕韓,希望他出來給工商界的巨頭們打打氣。 潘信誠完全不同意馬慕韓的看法,認為他少不更事,閱歷不深,吃了政府的一點甜頭,就得意起來,未免過於樂觀了。但他並沒有把心裡的話透露出來。潘宏福站他後面,給馬慕韓和金懋廉說得有些心癢癢的,馬上說道:「慕韓兄的看法倒新鮮……」 說到這裡,他的咖啡色條子西裝上衣的下擺給爸爸暗暗拉了一下,他就懂事地沒有說下去。唐仲笙也不同意馬慕韓的見解,他站起來接著潘宏福的話說:「新鮮倒新鮮,就恐怕不派用場。」 馬慕韓迅速地回敬唐仲笙一句:「智多星的看法當然比我高明,我倒願意聽聽你的高見。」 唐仲笙想了想,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說:「對經營我很有信心,辦起事來我也有恒心,可是對前途呀,我很擔心。我深深感到捲煙工業有生產過剩的趨勢,私營工業怕難以維持。去年十月份銷往本外埠最高量是六萬九千箱,公私比例是百分之五十五對百分之四十五。今年四月私營廠銷往本外埠共只九千多箱,可見公營銷量比例大增,私營賣不動了。過去頤中煙草公司開工不足,現在頤中改為上海煙草公司,至少也要保本自給。私營廠總共只有一萬二千工人,而頤中一家呢,就有七千五百個工人,中華廠有二千工廠。估計上海全部工人和機器每天工作十小時,每月以二十六天計算,就可以出十萬多箱,生產量超過市場上銷售量很多。捲煙業客觀上存在過剩現象,一般同業都認為不是經營信心問題,而是客觀事實問題。縱然工商界政治上有前途,拿我們捲煙業來說,經營上也沒有前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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