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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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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傷感地深深歎了一口氣,說:「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媽媽現在告訴我……」 「不……」 「告訴我,媽媽……」珍珍的頭在媽媽的懷裡揉來揉去。 猛的,有人嘭嘭地敲門。媽媽推開珍珍,說:「快去開門,大概爸爸回來了。」 珍珍飛也似的去開門,走進來的不是爸爸,是個女的。珍珍一把抱住她的兩條腿,愉快地叫道:「余阿姨!余阿姨!」 余阿姨把珍珍抱了起來,一邊親著她紅紅的臉蛋兒,一邊走到戚寶珍面前,劈口問道:「你生我的氣嗎?」 「你說呢?」 「我曉得會生氣的。」 「你也太狠心了一點,我已經進了廠,為啥連銅匠間也不讓我進去一下呢?」 「你一進了會場,我曉得你更不肯走了。還是回家休息的好。」 「廠裡轟轟烈烈進行『五反』,和資產階級展開面對面的鬥爭,我在夜校裡兼的課雖說不多,也算是一個教員,哪能安心在家休養呢?你不讓我參加會議,老實說,我思想上是不通的。那天晚上鐘珮文要我回來,說是你的意見,你是支部書記,我只好服從組織。」 「你的心情我是曉得的。我關心的是你的身體。那樣激烈的會議,你一定支持不了的。我們要從長遠著想,等你病好了,要做的事體多著哩!」 「這一點,我也曉得,可是一想起廠裡五反運動,我的心就靜不下來了。」 「這兩天好些了嗎?」餘靜改變話題說。 「唉,」戚寶珍嘆息了一聲,隔了半晌,才說,「這個病,我看,難了啊……」 餘靜一聽這口氣不對頭,她從來沒有聽戚寶珍這麼悲觀過,暗暗看了戚寶珍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她的身體表面上雖然還保持著豐滿,但是臉上皮色顯得青紫,眼睛有點浮腫,烏黑的眉頭裡隱藏著憂愁,眼睛的光芒也失去過去的光彩,不過從頭到腳整整齊齊,這又說明她心情十分寧靜。她泰然地注視著未來。餘靜安慰她:「休養休養總要好的,慢性病要慢慢來,不能性急……」「我何嘗不曉得。我這病,和別的病不同,休養好久了,」她搖搖頭,話到了嘴邊,看到珍珍站在床邊凝神地聽,她沒有說下去。 半晌,她想了想,對珍珍說:「阿姨來了,你哪能忘記倒茶了?」 「哦,」珍珍轉過頭去拿熱水瓶,裡面空空的,她抱著熱水瓶上老虎灶泡開水去了。 戚寶珍這才接著說下去:「靜,這兩天我感到心裡不舒服,從來沒想過的事,這兩天都想了。我看我這個病是沒有希望了……」 她又說不下去了,餘靜寬她的心,說:「聽組織的話,在家裡好好休養,別胡思亂想。我聽人家說,多休養一個時期就會好的。」 「你沒有我自己清楚。」她的眼睛注視著餘靜,對她的健康的身體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停了停,說,「看樣子,我以後夜校去不了啦。你以後多上我家裡來走走……」 餘靜沒聽懂她的話,滿口答應:「我有空一定來看你。」 「不是看我,你看看珍珍……」她的眼睛有點紅了,小聲地說,「還有楊健,我對他的工作很少幫助。他在外邊一天忙到晚,回到家裡來還要照顧我這個病號,實在是對他不住……」 餘靜怕她傷心,有意把話題岔開,問她:「要不要叫我娘來住兩天,照顧照顧你?」 「不要。姑媽來了,你的孩子誰管?」 「一道來,好不好?」 「也用不著,我這個病不會拖很久了……」 「你講這些做啥?」餘靜設法打斷她的話頭,說,「我們談點別的好不好?」 她沒有吭氣,眼光停留在餘靜臉上。餘靜在找話題,說:「你想吃啥小菜,我給你做點送來。」 「用不著了,我啥也不想吃。」 「那麼,要不要啥唱片,買兩張來給你聽聽?」 「我啥也不要,你以後常來來,我就安心了。」 「別講這些話,好不好?」 「見一次少一次了……」 一片新月掛在明淨的深藍色的天空,從窗口射進微弱的光芒。房間裡靜靜的,可以聽到院子裡習習的風聲。弄堂外邊傳來赤豆湯的叫賣聲。餘靜焦慮地徵求她的意見:「我打電話叫楊部長回來,好不好?」 「他?」她想了想,說,「還是讓他在廠裡吧,『五反』工作重要……」 「他在廠裡寫彙報,寫好了,要到區上彙報『五反』檢查總結大會準備情況,現在可能在區上。我打電話叫他回來……」 餘靜站起身來要走,一把給她抓住了,說:「他講今天要回來的,要晚一點。別妨礙他的工作。讓他忙吧,做完工作,他會回來的。」 她懇求地望著餘靜。餘靜也望著她。兩個人默默地沒有說話,靜悄悄中,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接著是爽朗的談笑聲,出現在房門口的是楊健和珍珍。他左手攙著珍珍,右手提著熱水瓶。他一進門,把熱水瓶往桌上一放,首先問餘靜:「怎麼,你還沒回去休息?你有三天沒有很好睡覺了,要注意身子。健康是我們革命工作的本錢。」 「出了廠,想起好久沒看寶珍了,你也有兩天沒回來,就彎過來看看她。剛才正要找你,恰巧你來了。」 「有啥事體嗎?」 餘靜把眼光對著戚寶珍。戚寶珍打起精神,勉強露出愉快的樣子,望了餘靜一眼,遮掩地說:「表妹給你開玩笑,——沒啥事。」 楊健從餘靜的眼光裡已經知道一切了。他問戚寶珍:「你這兩天身體哪能?」他過去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注視她的臉龐。 「還好。」她只說了兩個字,話便哽塞在嗓子眼裡了。她有無數的話要對他傾吐,可是見到他由於過分忙碌而顯得疲憊的神情,往往就不說了。今天更怕引起他的憂傷,便忍住沒有說下去。 餘靜不瞭解她細膩的用心,站在楊健身後,口直心快地說:「好啥?你剛才怎麼給我講的?……」 戚寶珍用眼睛望瞭望她,又指著他說:「忙了一天,在廠裡也不得好好休息,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吧。」 餘靜沒有再開口。戚寶珍一時也不知道說啥是好。楊健沒有吭氣,但他感到今天戚寶珍和往常不同。他回過頭去望了餘靜一眼,好像問:你為啥不說下去呢? 珍珍不知道他們三個人在談論啥。她聽媽媽的話,在泡茶。她先送了一杯綠茶給餘靜,接著又送一杯給媽媽,媽媽笑著說:「先給爸爸喝。」 珍珍把最後一杯又送給媽媽。余靜在楊健和戚寶珍兩人眼光之下,感到自己說話也很困難,她便把話題轉到珍珍身上:「珍珍真不錯,在家裡幫助媽媽做事了。」 「小孩子從小要養成勞動習慣,不然,長大了就變壞了,看不起勞動。」楊健對餘靜說,「你剛才的話還沒有講完呢?」 沒等餘靜開口,戚寶珍代她說道:「你哪能強迫人家說話!她要是有話,早就講了。」 餘靜感到有一種責任:應該很快告訴楊健,可能他有辦法把她治好。她不管戚寶珍祈求的眼光,坦率地把剛才談的告訴他,最後建議道:「你看,要不要送到醫院去?」 「你為啥要隱藏著自己的痛苦?你早就應該告訴我了,寶珍。」 「唉……」戚寶珍輕輕嘆息了一聲,有點怨艾的情緒:怪表妹終於透露了自己的病情,又恨自己得了這種不治之症。半晌,她有氣無力地說,「這病,到醫院去也沒啥辦法……」 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很亂,仿佛有啥說不出來的但是感覺到的東西堵在那裡,呼吸有點急促,感到氣喘沒能把話說完,趕緊用手指一指枕頭。他會意地連忙放下她的手,過去給她墊高枕頭。她的呼吸好一點,心還是跳得很亂,可是她沒有告訴他。他低下頭去,小聲和她商量:「我看,還是到醫院住兩天,那裡照顧比家裡周到。我這兩天廠裡又忙,要開『五反』檢查總結大會……」 「沒有關係,你忙你的,我在家裡休養也是一樣的。」 他抓住她的手,用著懇求的聲調說:「寶珍,你聽我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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