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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徐義德輕輕幾句,把目標轉到韓雲程身上。韓雲程心裡想:徐義德你好厲害,把事體往別人身上推,想擺脫自己!他有點狼狽,急得說不出話來,頭上滲透出汗珠子,結結巴巴地說:「徐義德,你,你……」

  工人們的眼光轉到韓雲程身上,在等待他發言。楊健的眼光卻停留在徐義德胖胖的面孔上,說:「韓工程師早向『五反』工作隊交代了。滬江紗廠的五毒行為是你主使的,別的人受你的騙,上你的當,他們參加了,受了你的錢,不要歸還,也不要負責。今天是你坦白交代,怎麼要韓工程師坦白?態度放老實點,不要拉扯到別人身上。」

  余靜從楊健幾句簡單有力的話裡進一步看出徐義德的陰謀詭計。她欽佩楊健的智慧,及時識破了徐義德的陰謀。

  楊健把韓雲程從狼狽的境地裡救了出來。韓雲程緊張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盯了徐義德一眼,說:「別耍花招了,你的五毒不法行為我都向楊部隊檢舉了,你快坦白吧。」

  「是,韓先生。」徐義德竭力抑制心中的憤怒,表面裝得很平靜。

  「在座還有梅佐賢,郭鵬,勇複基……他們也都曉得,你再也隱瞞不過去了。」

  從會議開始到現在,勇複基的眼光一直望著面前的白色臺布,心裡老是七上八下,噗咚噗咚地跳,希望會議早點散,可是今天的時間過去的特別緩慢,一秒鐘比平時一點鐘還要長。他在擔心別聯繫到自己,韓工程師終於點了他的名。這不比在別的地方,這是在銅匠間呀。這裡有徐義德,還有楊部長啊。正當勇複基左右為難的時刻,徐義德怕梅佐賢、郭鵬和勇複基他們動搖,趕緊接著說:「我做的事,我一定負責;就是韓先生幫我做的事,我也負完全責任。」

  郭彩娣指著徐義德說:「你叫別人做的事,你當然要負責。不要兜圈子,快說!」

  「我馬上就說。偷稅漏稅部分我已經寫在坦白書上了,早交給了『五反』工作隊。是不是可以還給我看看?這是我和總管理處同仁一道弄的,我沒有親手弄,記不清楚了。」

  「剛才我說的話,以前寫的談的今天要在會上總交代。你忘記了嗎?你自己做的壞事寫的坦白書,不清楚嗎?還要看啥?」楊健知道他又想把問題扯遠,延遲時間,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便把問題拉回來,說,「老實比不老實好,坦白比不坦白好。快交代吧。」

  「我一定老老實實坦白,楊部長,」徐義德皺看眉頭,苦思冥想似的,用祈求的口吻說,「有些事體,我實在想不起來了呀,不是不肯坦白。」

  「真的想不起來了嗎?」楊健的嘴上浮著不信任的微笑,學徐義德的口吻講,「要不要找別人啟發啟發你呢?」

  「好麼,楊部長。」

  楊健的眼光從徐義德愁眉苦臉上轉過來,暗示地望了湯阿英一眼。湯阿英會意地站了起來,沉著地說:「我來啟發啟發你!」

  徐義德隨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見是湯阿英,猜想湯阿英大概又要喊幾句口號,沒啥了不起,硬著頭皮聽下去:「三年前六月底你賣過一筆棉紗沒有?」

  「我們滬江是紗廠,給人民政府加工訂貨以前,經常有紗賣出去。」徐義德漫不經心地說。

  「我問的是三年前六月底那一筆。」湯阿英特別強調「六月底」三個字。

  徐義德猛的想起那件事,他認為做得天衣無縫,手腳弄的乾淨,找不出啥漏洞,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說:「過去廠裡出售的棉紗很多,要我記清這一筆那一筆是很困難的。」

  「這一筆棉紗數字特別大,幾乎把整個倉庫都搬空了,你好好回想一下。」

  「每次出售棉紗,成交的數量大小不等,有時多出售一些,倉庫裡的紗當然要大量減少。這很難回想。」徐義德委婉地拒絕回想。

  「這一筆你會記住的。」

  「實在記不起來了。」

  湯阿英見徐義德設法竭力堵住這個缺口,可是不把話說死,語氣又顯得委婉。她就進一步點他:「那天常日班下工了,倉庫裡還加班加點,一直忙到深夜,搶著搬運棉紗,為啥這樣忙?」

  湯阿英剛才提到三年前六月底出售棉紗的事,梅佐賢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神色有點緊張,驚慌的眼光慢慢從湯阿英的身上移到會議桌上的臺布,頭也低了下來,眼光望著自己的人民裝的鈕扣,怕別人察覺他的心思。聽到徐義德設法對湯阿英的進攻左堵右擋,稍為安定一些。

  現在聽到湯阿英談倉庫加班加點這些事,他預感到情況有些不妙:難道湯阿英知道出售棉紗的秘密嗎?旋即又安慰自己:也許是她看見搬運棉紗,不過提出疑問。他以為像湯阿英這樣的女工,是不會知道其中的秘密的,何況出售的手續和買主的安排都十分周到,從帳面上不會發現啥問題的。他聚精會神地在聽徐義德哪能應付。徐義德說:「白天棉紗搬運不完,晚上接著搬運棉紗,這是常有的事;工作忙一點,就加班加點,廠方照規定發夜餐費,也是常有的事。」

  「我們廠裡夜裡從來沒有出過貨。」

  「從前也有過,你年紀不大,到我們廠裡的時間不長,也許這方面的情形不大瞭解。」

  「滬江開辦沒多久,我就來了。」秦媽媽坐在會議桌子旁邊插上來說,「我就沒有聽說夜裡出貨的。」

  「從前是有過……」徐義德的口氣沒有剛才那樣硬了,「買主要的急,只好連夜出貨了。」

  湯阿英緊接上去說:「是哪一家字型大小買棉紗這麼急?晚一天也不行嗎?」

  梅佐賢的臉色忽然發青了,這事是他一手經辦的,而且聽湯阿英那口氣「晚一天也不行嗎?」大概已經瞭解其中的秘密了,不會是無意問了一句,暗中巧合吧!他但願如此,又怕不是這樣。如果徐義德往他身上一推,他哪能擺脫這個干係?他急得頭上冒出幾顆汗珠,又不方便用手絹拭汗,人家會問:梅佐賢,你為啥忽然出汗了?他眼睛一動,想了一個主意,立刻摘下鼻樑上那副玳瑁邊框子的散光眼鏡,先用嘴對著眼鏡哈了兩口氣,然後用雪白細紗手絹擦了擦眼鏡,接著順便迅速地拭去額角頭上的汗珠。他戴上眼鏡,提心吊膽地坐著。幸好徐義德沒有往他身上推,好像在保護他,其實徐義德早打定了主意,在會上盡可能把事體都擱在自己的肩胛上,別人不被楊健和工人突破,徐義德的防禦陣線才可以鞏固下來。徐義德說:「滬江往來客戶很多,哪一家字型大小買的,我可記不清了。」

  湯阿英見徐義德巧妙地回避要害問題,心裡想:這個狐狸真狡猾,楊健早就料到了,要她抓住這個問題追問,確實有先見之明。她深深感到楊健的階級鬥爭的經驗十分豐富。她追問道:「哪一家字型大小買的,你記不清,我倒曉得哩……」

  徐義德見無法蒙混過去,趕緊補上一句:「滬江出售棉紗,每一筆都有賬。滬江歷年往來帳簿都交給『五反』檢查隊了,在楊部長那裡,一查就曉得了。」徐義德給湯阿英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問的喘不過氣來,他想借此機會提出帳簿,引起大家注意,好分散目標,避免在要害問題上給抓住不放。

  湯阿英還是抓住不放,繼續追問:「賣棉紗這麼急,為啥晚一天不行?」

  韓雲程不瞭解其中奧妙,聽湯阿英一再追問棉紗出廠的字型大小和時間,認為是小題大做,沒有必要在枝節問題上和徐義德糾纏。徐義德既然承認出售棉紗,字型大小和時間有賬可查,就不必再追問了,好揭發其他問題,可以節省點時間。他沒有把自己的意見提出來,怕別人懷疑他幫助資本家說話。徐義德自己深知這是一個要害問題,而且是他五毒不法行為當中最嚴重一項,盜竊國家的經濟情報啊!這個罪名可吃不消啊!他決心頂住。但他聽到湯阿英把「買棉紗」改成「賣棉紗」,一字之差,觸及到要害問題的核心,真有千鈞重量,壓在他的心頭,兩道濃眉緊張地聚攏,下巴的肉也有些顫動了,他感到湯阿英這個女工真不簡單,進攻的好厲害,一步比一步逼緊,使他難於招架。表面上,他卻努力裝出鎮靜的樣子,還想把問題推到買主身上:「人家哪一天要貨,我們只好哪一天發貨。」

  「對方一定要六月底夜裡交貨,七月一號白天交貨都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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