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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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了一彎腰,應聲說:「是,這和報帳沒有關係……您事先沒吩咐,小的這次說錯了……」 她沒等他說下去,打斷了他的話,說:「你辦別的事體門檻很精,就是這樁事體糊塗了。」 他順著她說:「是的,一時糊塗,以後一定留心。」 她沒有再言語。他站在那裡沒走,想起餘靜還在等候,過了一會,說:「太太,余靜同志在門口等著哩。」 「唉,」她想了想,事情沒法挽回了,只好說,「那你叫她來吧。」 他連忙退了出去,剛走出東客廳的門,又給她叫回去了。 她說:「以後有人來看我,特別是廠裡的人,要先問我一聲,再告訴人家我在不在家。」 「曉得了。」 他走出去把餘靜領進了東客廳,接著送進來一杯綠茶,便迅速退出去,遠遠避開了。 她指著對面的那張朱紅色的皮椅子,對餘靜說:「對不起,請坐一歇,我這副牌馬上就拿完了。」 她不高興見余靜,有意把餘靜放在一邊,冷餘靜一下。她急於想知道徐義德的命運,不把牌拿完,沒有心思談話。她揭開手裡的牌,是個2,拿出了一副A,又翻手裡的牌。 餘靜坐在她的對面,看她只顧翻牌,不理人,便說道:「你有事,那我改天再來。」 「這,」朱瑞芳想把餘靜氣走,餘靜自己要走,那不是再好也沒有嗎?可是想到改天還要來,不如現在打發一下算了。她微微一笑,說,「真對不住,我馬上就拿完了。你看,只有一張了。」 桌子上剩下了最後一張,是個7;她手裡也剩下最後一張,不知道是啥,能不能開關,就看這一張了。她渴望這一張拿掉,迅速地翻開一看:是5,差一點,沒能拿通。她把牌往旁邊一推,自言自語地說:「真討厭!」 她的眼睛慢慢轉到餘靜的臉上,自己嘴上浮起一個非常勉強的笑容:「對不起,讓你等了一歇。找我,有啥事體嗎?」 餘靜本來準備和她先閒聊聊,慢慢再談到徐義德身上,不料朱瑞芳開門見山,乾巴巴地直接問她。她想了想,避開朱瑞芳的問題,岔開去說:「早就想來看看你們,一直沒有空……」 朱瑞芳立刻插上去說:「你們忙,不敢驚動你們。」 余靜沒理會她話裡的刺,很自然地說下去:「你們在家裡也很忙嗎?」 「我們,蹲在家裡沒事,悶的發慌……」朱瑞芳信口講到這裡,覺得不對頭:既然悶的發慌,那正好,餘靜一直和她扯下去,她怎麼好走開呢?她絲毫不露痕跡地把話收了回來,說,「這一陣倒是比較忙一些。你們在廠裡忙,我們在家裡忙,大家忙個不停。不過麼,我們在家裡無事忙,整天手腳不停,忙不出一個名堂來,不像你們……」 「只要勞動都好!」 「勞動?」朱瑞芳不懂這是啥意思。她在家裡忙的是打牌,看戲,吃館子,買東西,和勞動有啥關係呢?她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是呀!」 「你們常常出去嗎?」餘靜想瞭解她們參加不參加社會活動。 「有辰光出去……」 余靜很高興地接上去說:「那很好。」 朱瑞芳接下去說:「到南京路公司裡買點物事……」 餘靜大失所望:「哦。」 「有辰光也到淮海路舊貨店跑跑,買點進口貨……」朱瑞芳以為工會主席一來一定談政治啥的,沒想到餘靜和她談家常。她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談話也隨便一些了。她說,「現在舊貨店裡也沒有啥好物事……」 余靜對這些事全無興趣,又不得不聽,等她說完了,便問她:「你們在家裡看報嗎?」 「報紙?看的,看的。」 餘靜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她覺得坐在她對面的徐義德的二太太畢竟不錯,家庭婦女能看報,知道國家大事,認識會逐漸提高,談起話來就容易投機了。她又問了一句:「每天看嗎?」 「天天看。」 「養成看報習慣很好的,可以瞭解很多事體……」「是呀!」朱瑞芳嘆息了一聲,不滿地說道,「這一陣沒啥好看的,老是那幾張片子:《思想問題》,《有一家人家》,《卡查赫斯坦》……越劇也老是演《梁山伯與祝英台》,沒啥好看的……」 餘靜凝神地望了朱瑞芳一眼:坐在她對面的朱瑞芳和她早一會兒想像中的朱瑞芳竟然是兩個人。她不讓朱瑞芳再亂扯下去,把話題直截了當提到「五反」上去,說:「最近報上登的『五反』消息很多,你沒看嗎?」 「『五反』消息?」朱瑞芳心頭一愣,她所預料的事終於在她面前出現了,冷靜地反復思考,提高警惕地說,「沒看,沒看。」 余靜見她不願談下去,便單刀直入地說:「這是當前的國家大事,你應該看看。我想,對你,對徐義德都有幫助。」 朱瑞芳馬上想起早些日子徐義德在林宛芝房間和她們談的事。她生怕餘靜再說下去,慌慌張張關緊門:「義德的事我們一點也不曉得。」 「我並不想打聽徐義德的事……」 「哦,哦,」朱瑞芳感到自己剛才失言了,餘靜還沒有開口問,怎麼倒先撇清,不是露出了馬腳嗎?她含含糊糊地說,「是啊,是啊。」 「看看『五反』消息,曉得當前國內的形勢,瞭解黨和政府的政策,勸勸徐義德,早點坦白交代五毒不法行為,可以從寬處理,對家裡的人也有關係,你們應該勸他……」 「這個,這個,」朱瑞芳想打斷餘靜的話又沒法打斷,勉勉強強地應付她,說,「這些國家大事,我們家庭婦女,也鬧不清……」 「現在婦女和男子一樣,可以管事,也有責任可以根據黨和政府的政策處理家庭關係,勸說自己的親屬……」 「這個麼,是那些能幹的年青婦女的事。我們腦筋舊,不中用了。」 「不,聽說你很精明哩!」余靜有意點她一下。 「誰在瞎嚼蛆,沒有的事。」 「徐義德回來不和你談談嗎?」 提到這,朱瑞芳不由地氣從心起,酸溜溜地說:「他麼,一回來,就鑽到林宛芝的房間裡。」她伸出右手的小手指來加強對林宛芝的不滿和輕視,說,「啥也不和我談。我在徐家啊,就像是個聾子,啥也聽不到;又像是個瞎子,啥也看不見;如今變成個啞巴了,啥也說不出來。」 「林宛芝啥事體都曉得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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