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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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別驚動他,」湯阿英沉著地說,「我們馬上回去,向楊部長報告,請楊部長決定,想好了再動手。」 「對!」 郭彩娣慌慌張張退回來,和湯阿英一同悄悄下了樓,一出了總辦公室的大門,她們兩個飛也似的跑到楊健的辦公室去了。 楊健和餘靜正在聽嚴志發的彙報,郭彩娣搶先一頭闖進去,見了楊健劈口就說:「楊部長,告訴你一件怪事……」 楊健看見湯阿英也走了進來,他不慌不忙,讓郭彩娣她們坐下,對她們說:「老嚴快談完了,等他談完了,就聽你們的,好啵?」 「好的。」湯阿英坐了下去。 「老嚴,你快說。」郭彩娣站著等,有點不耐煩。 嚴志發彙報完了和梅佐賢、勇複基談話的情況,最後說道:「梅佐賢在我面前表示:他一定想辦法維持生產,繼續開夥,看上去,問題快解決了。」 「不,現在還不能樂觀。梅佐賢這種人,是西瓜裝在油簍裡——又圓又滑!」 「他說話不算數嗎?」嚴志發感到有點奇怪。 「對這些人的話要仔細聽。他不是說一定想辦法嗎?他可以想出辦法來,也可以說想是想了,還是沒辦法。」 「那我馬上去找他,把話說死,叫他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否則,不答應。」嚴志發心裡很氣憤。 「用不著了,看他明天哪能辦,再說。」楊健轉過臉來,對湯阿英和郭彩娣說,「現在該聽你們的了,什麼怪事?是人咬了狗嗎?」 楊健最後一句話引得大家都笑了。郭彩娣站在楊健旁邊,笑彎了腰。她兩隻手按著腹部,說:「楊部長,你真會開玩笑,把我肚子都笑痛了。我只聽說狗咬人,沒聽說過人咬狗。」 「狗咬人就不是怪事了。」楊健微微笑了笑,說,「那麼,你的怪事是啥?」 郭彩娣把她剛才在鑰匙孔裡看到的一切詳詳細細敘述了一番,然後反問道:「楊部長,你說怪不怪?」 「你有啥補充?」楊健望著湯阿英。 「情況就是這樣,沒啥補充的。」 楊健深深陷入沉思裡去了。從郭彩娣剛才的敘述裡,他想起在山東參加土改時候地主的一些情形,同時,他又想起最近別的廠裡資本家的一些活動。他感到「五反」檢查隊在滬江紗廠任務的沉重,如果不提高警惕,說不定要出大亂子。敲牆壁一定有蹊蹺,裡面不是藏了武器,一定藏了金銀財寶,也許是個假牆,裡面有個另外的世界?窩藏了啥?他越想,越發覺得這個牆壁很危險,必須立刻打破這個謎。他把他的想法告訴了大家,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徵候。牆壁裡肯定藏了東西,也許是武器,也許是金銀財寶,也可能還有其他東西。徐義德這個人不簡單。我們應該做最壞的打算,不能麻痹大意。」 「我也猜想牆裡一定有物事,可是沒有楊部長想的這麼仔細。」湯阿英說。 余靜和嚴志發都同意楊健和湯阿英的看法。郭彩娣起初沒有想到這麼嚴重,給楊健一說,臉上氣得鐵青,破口罵道:「徐義德這人狼心狗肺,乾脆把他抓起來,省得讓他搞鬼!」 「沒有證據,怎麼好隨便抓人?」湯阿英反問郭彩娣。「他違反軍管會法令,三停有了兩停,為啥不能抓他?」嚴志發贊成郭彩娣的意見。 餘靜覺得情況越來越嚴重,她也認為應該先下手:「遲了怕誤事。楊部長,你看要不要馬上報告區委,還是抓起來好,別出亂子。」 「現在要抓,當然也可以。讓徐義德這個狡猾的狐狸再表演一下他的醜態,證據更多,那時抓他也不遲。剛才我談的只是幾種可能,究竟哪一種可能性大,目前還很難說。現在報告區委要抓人,區委要是問這方面的證據呢?我們哪能回答?抓人是大事,不能魯莽。」 「萬一出了亂子,哪能辦法?」餘靜有點擔心了。 「是呀,楊部長。不抓他,傳詢一下該可以吧?」嚴志發不放棄他的意見。 「對,傳詢一下,我去把他叫來!」 郭彩娣越想剛才徐義德的一舉一動越覺得可怕,仿佛那個辦公室隨時可以爆炸似的。她贊成傳詢,便想去叫徐義德,見楊健沒有吭氣,便站在那裡木愣愣的盯著楊健。楊健聽余靜和嚴志發議論,他沒吭聲,心裡在打主意。他想了又想,說:「我們現在到徐義德那裡去!……」 「對,現在就去!」郭彩娣感到有點突然。 「你別急,楊部長的話還沒有講完哩。」湯阿英拉住郭彩娣,凝神聽楊健說。 「現在就要去。」楊健對大家說,「過了今天晚上,可能發生變化。」 「變化?」郭彩娣驚詫地問。 「今天夜裡他可能把牆裡的東西挖走。」 「那我們走吧。」餘靜站了起來。 「不忙,等一會。」楊健也站了起來,但是沒走。他把湯阿英拉到面前,附著她的耳朵低聲說了一陣,生怕給門外啥人聽見似的。湯阿英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楊健和餘靜她們走進廠長辦公室,徐義德暗暗吃了一驚,以為梅佐賢出了事,可是自己分明看見梅佐賢順利走出了廠,該不會出岔子。那麼,要逼他保證明天繼續開夥維持生產嗎?不然,為啥這麼晚了,楊部長親自出馬呢?在梅佐賢和勇複基那裡沒有突破,休想在徐義德這裡找到一絲進攻的空隙。他顯得十分鎮定,把楊健他們迎進了屋,一邊讓坐,一邊不勝欽佩地說道:「楊部長真了不起,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實在太辛苦了。」 楊健坐在沙發上,直搖頭:「不。做這點工作,算不了啥,我們的工作也沒有做好……」 「楊部長,你做的工作很好,自從你到了我們廠裡,廠裡都有了新氣象,個個生氣勃勃,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可是明天飯廳開不了夥,車間裡要關車……」 徐義德料到楊健要談到這個問題,馬上皺起眉頭,深思地說:「我正在愁這樁事體哩,無論如何不能停夥停工。今天白天,我和余靜同志談過。我這片廠能辦到今天,全靠黨和工會的領導。現在廠有困難,正好楊部長也在廠裡,只要黨和工會肯想辦法,一定可以度過難關的。」 「那麼,你準備袖手旁觀嗎?」 楊健簡單一句話把徐義德問的一時答不上話來。他愣了一下,立刻順口答道:「我當然也要想辦法。」 「你想啥辦法?」郭彩娣忍不住劈口問道。 「我要梅廠長和私營行莊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這片廠押點款……」 「你是不是還打算把廠賣掉?」 「這,這,」徐義德感到楊健這句話的分量很重,連他心裡想的事楊健也瞭解,對楊健這樣的人講話不能馬馬虎虎。他否認道:「絕沒有這個事,絕沒有這個事。」 「除了押款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挖空心思,實在想不出啥辦法來。」 「銀行裡一點存款沒有嗎?」 「真的沒有。」 「手裡一點現錢也沒有嗎?」 「實在沒有。」 「人家欠滬江的款子收不回來嗎?」 「要能收回來,早就想辦法了。」 「黃金,外鈔有沒有呢?」 「這,」徐義德心頭一愣,但馬上沉著地接著說,「早就沒有了,過去,倒是有一些。」 「你自己一點現款也沒有嗎?」 「唉,每家有本難念的經。」徐義德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嘆息地說,「別人總以為我們徐家是殷實富戶,實在是天曉得。一個錢逼死英雄漢。說沒錢,可真是一個錢也沒有。」 「像你這樣的總經理,廠裡連買菜的錢也沒有?」 「可不是,說出去,誰也不相信。最近銀根緊,月底軋了一些頭寸付到期的支票。要是在平時,也不至於把我逼成這副狼狽相。老實說,這事傳出去,我徐義德臉上也不光彩。」 楊健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沒有說下去,注視著徐義德。徐義德剛才應付楊健,沒有注意湯阿英她們。現在楊健沒有說話,他發覺湯阿英靠著右邊的牆站著,兩隻手反剪著。他心頭有點納悶,她為啥站在那邊?他不動聲色地說:「盡顧談話了,也沒招呼你們。來,大家坐下,喝點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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