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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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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一定說。」徐義德今天帶著最大的忍耐,一心一意地想滿足她的要求。他想起她曾經羡慕過馬慕韓太太的鑽石戒指,覺得戴在手上美麗極哪,一伸出手去,光芒四射,確實叫人可愛。他不敢斷定她一定滿意,但是很有可能滿意。他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好好,我想到一件禮物了……」 「啥?」她滿懷興趣地聽他說下去。 「鑽石戒指。」 「這倒像送過生日的禮物,」她的眼前立刻出現了馬慕韓太太的那個中指上戴的大鑽石戒指。這個鑽石戒指,她想了很久了。她自己的那個,太小了,一克拉都不到。現在徐義德提出來,她滿心歡喜,很中意這個禮物,表面上卻又努力保持平靜,問,「準備送多大的呢?」 「兩克拉的。」 「我不要。」 「太小嗎?」徐義德看她緊閉著嘴不吭氣,他就連忙加碼,說,「三克拉的,好吧?」 她心裡完全滿意了,可是不表示出來,卻說:「我反正沒有意見,看你的心意吧。」 徐義德料想她滿意了,他於是表現得更大方些,說:「大小倒沒啥,不過多幾個錢,只要你滿意就好了。」 「現在說的好聽了。」她撇一撇嘴。 「再買大一點也可以,」他表示毫不在乎,但旋即把話岔開去,免得她再在大小上爭,說,「不過買這個玩意兒得找個行家陪你去。」 「誰呢?」 「你想想看誰熟悉?」 「你陪我去。」 「我嗎,是個外行。」 「外行也不要緊,你總比我懂一些。」 「這個要化時間,到處去看,到處去比較,——這兩天,我忙,沒有時間陪你。」 她斜視他一眼:「你陪別人就有時間了。」 他怕她牽扯到江菊霞頭上去,連忙岔開,說:「我最近陪她們兩個人出去過沒有?」 她們兩個人指大太太和二太太。這一陣他倒的確沒有陪她們出去。她反過來問:「你說誰?」 「我不是要你提嗎?」 「要末……」她想了想,伸出兩個手指來,指著她的臥室斜對面的門。那邊是二太太朱瑞芳的臥室。 「你說瑞芳嗎?」 「唔,她喜歡這些東西。她認識好幾家的珠寶首飾店……」 這個物件不合徐義德的心意。他提出反對理由:「你怎麼想到瑞芳來呢?你的生日不想過得太平嗎?要是瑞芳曉得我送你這麼大的鑽石戒指,那不要打破醋罐鬧翻了天!這事不能讓我們家裡的人陪你去,也不讓親戚陪你去。」 徐義德一點破,她馬上想到馮永祥。她的面孔發燒了。為了不使徐義德察覺,她摘下塞在胳肢窩鈕扣上的淡青色的細紗手帕揩了揩臉蛋。她的心怦怦地跳動著。她私下打定主意要馮永祥陪她去,但她嘴上並不說出來,反而嬌嗔地望著徐義德說:「你不陪我去,也不讓別人陪我去!……」 他從中辯解道:「不是我不讓別人陪你去,是要找一個適當的人陪你去。 瑞芳去,是不適當的。你想想看,是不是?」 「好啦,好啦,我啥人也不要,我自己去,這行嗎?」 他拍手贊成:「這再好也沒有了。」 「不要你去,就再好也沒有了。」 徐義德抽出一支香煙,點燃了,吸了一口,有意望著掛在壁爐上面的美國電影明星嘉寶的照片微笑地說:「你去買要多少錢,我付好了。」徐義德怕她還不答應,立即想法把話題岔開去,就等於把這件事定下來了,說,「老王咖啡已經燒好了,我要下樓去吃點三明治了。」 「我陪你去喝杯咖啡。」 他們兩個人到樓下的小客廳裡。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低聲地說:「今天公司裡有事,我要很晚才回來。」 出乎徐義德的意料之外,今天她一點也不留難,很爽快地答應:「好呀。不過,你自己要注意身體,天天這樣忙,別累壞了身子。要回來吃晚飯嗎?回來吃的話,我等你一道吃。」 「不,我不回來吃了,你先吃吧。我大概要到十一點敲過才會回來。」 「那我等你的門。」 「你要累了,就先睡。」 雙方的話表面上都很體貼而又溫存,其實她摸清了徐義德回來的時間,徐義德有了和江菊霞約會的空隙,她可以找馮永祥,真是相敬如賓,各得其所。 「你坐一歇,我上樓去一趟。」 「要拿啥物事?我給你去取。」 「不,朱暮堂的事,她還在房間等我哩。」 「那快去吧,這一陣為了朱暮堂的事,她老是愁眉苦臉的。」 徐義德上樓走進朱瑞芳的房間,她已經等得心焦了,見他滿面笑容,更是氣上加氣,便板起面孔,冷冷地質問他:「我托你的事,早放在腦殼背後去了吧?」 「你這是啥閒話?」徐義德沒想到一進門就吃了她一悶棍,笑容慢慢消逝,不滿意地反問她。 「這一陣子為啥一點消息沒有?」 「你頭腦冷靜冷靜再談。」 朱瑞芳看他也有點生氣的樣子,自己的口吻改得緩和了一些,說:「我頭腦很冷靜,可是心裡怪急的。」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連找了馮永祥兩趟,他也願意幫忙,先找民建會的人說了說,沒有起作用;這次他又親自向市委統戰部反映了,人家說,應該按照土改政策和法律辦事,他們沒有辦法。」 「那就完了嗎?」 「你說說看,叫我有啥辦法?」徐義德望著她,失望地伸出兩隻手來,又像是向她要辦法。 「不能送點錢托託人情嗎?」她尋思了一陣,想出這個妙法,責備他,「我的事,你總不肯幫忙,要是林宛芝有啥事體,你早有辦法了。」 「你哪能不講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會不幫忙哩!你想的這個辦法不行。現在共產黨當家,不像從前國民黨的政府,送錢沒有用,人家不要。一切都照政策辦事,就是黨員家裡有土地也得分,犯了法也要抓起來的,馮永祥說,這件事他沒有啥辦法了。你叫我哪能辦?」 「能不能講點面子,減刑呢?」朱瑞芳想起老王從無錫回來,說朱老爺關在監獄裡,罪惡很大,性命難保,農民都要求槍斃他。她說著說著,不禁流下了眼淚,用哭泣一般的聲音說,「可憐暮堂,想不到晚年還受這個罪……」 徐義德看她很傷心,明知沒有辦法,但也不得不安慰她道:「你別急,我再找馮永祥想想辦法看。」 「那好,」她聽到有點兒希望,用天藍色的手帕拭去了眼淚,說,「你給馮先生講,這件事辦妥了,我重重謝他。」「那辰光再說吧,」他看了看愛爾金的金手錶說,「公司裡有事,我得去了。」 「這事要快,遲了,怕有意外。」 「好的,我儘快想辦法。」他從老王那裡瞭解到朱暮堂的事很少有希望了。 「我找延年去,看他有啥辦法沒有。」 「那麼一道走吧,我叫車子送你去,快點!」 徐義德和朱瑞芳坐上汽車出去,林宛芝轉身就回到自己的臥室,關上房門,抓起電話聽筒,找馮永祥。一聽到對方接電話的是馮永祥,她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歡,急忙忙地說:「阿永,阿永,你快來,快來,我等你。」 大概對方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啥事體,沒有馬上答應來。她急了,原來壓低的嗓子現在忍不住放高了,忘其所以地說:「來吧,來吧。我有許多許多的話要告訴你,有要緊的事。 你快來吧,我在樓底下的客廳等你。」 那邊說:「馬上就到。」 林宛芝走到梳粧檯面前去,她準備給自己打扮一下。可是她一坐下去,望到鏡子中的自己,兩個腮巴子紅潤潤的,亮得發光;額角上那一卷頭髮披在淡淡的眉毛上,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睛裡放射出強烈的喜悅的光芒,青春的活力從眼睛裡透露出來。她把那一卷頭髮用鋼夾子夾在額角上,望著鏡子裡的林宛芝,她發癡一般的輕盈地笑著,許久許久不說一句話。忽然,她的左手的食指指著鏡子裡的林宛芝,像是警告她要小心,但又像是毫無意義,不過是人在得意忘形時的一個快樂、興奮的動作。希望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燒,血液在她周身賽跑。賽跑的終點是她的面孔。一會工夫,仿佛渾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她的臉上來了,熱辣辣的,碰上去就要燙手似的。她陶醉在鏡子裡,幾乎把整個世界都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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