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殺夫 | 上頁 下頁


  雖然人不是太多,但以這口水井為中心,周圍七八尺方圓內鋪著灰麻石的井邊,仍不甚有空閒的堆著衣服、洗衣板和水桶。這地方原有的排水溝道,經過一早晨的使用,已有些照管不過來,本是要讓用過的水先流向低窪處,再聚流到近旁一條水溝,這時已有好些處水流積聚的死角,浸泡著公地地區積累的雜什物件:或是一條殘破的內褲,或是一雙穿壞的木屐,泡得發脹,也泛著水旁特有的沼氣與陰濕,在煦和的春日藍天下,仍蒸鬱著一股沉沉的悶氣。

  井邊的女人們,大都已有年齡,又在工作中,穿著的自是顏色沉暗的舊衣服,她們低著頭咬住牙,奮力搓洗衣服,要不就是洗衣棒打得震天價響。偶爾一兩個近旁玩耍的小孩,湊過來嬉鬧,總會被大聲的斥嚇走開。女人間也不是那麼沉靜,彼此間也常會有一兩句低語,傳過一個什麼消息,會引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而不論何時,女人們始終會謹慎的豎著耳朵,等待任何風吹草動,對她們來說,誤失任何消息,絕不是件光彩的事。

  最有趣的片刻,在一天中總會到來,那是她們當中來一兩個愛排事理的上年紀女人,女人們這時便會小心翼翼的仔細傾聽,再笑著咬住耳朵傳一兩句漏聽的話,加幾句評語或意見。特別出奇處,眾人齊停下手中工作,嘰嘰咕咕的大笑,這情形也是有的。

  阿罔官無疑也是這類帶來笑談的人物。

  她有許多積極的作為,比如她會從某個婦人手中,搶過一件沾染經血的衣褲,朝上一揚,帶鄙夷的撒著嘴說:

  「這也好意思拿出來給她阿嫂洗,哪有這款小姑仔。」

  阿罔官幾乎全知道哪家裡誰得替誰洗衣服。或者是當她看到鄰近的洗衣婦,正洗到一件帶血色排出物的男人內褲時,她會搖搖頭,極正義帶批判的說:

  「到哪裡去玩成這個樣子,不知節制,得告訴他阿母。」

  旁邊的人也許帶笑接一句:

  「這種事,告訴他女人不就好。」

  原說話的阿罔官嘴快的不屑說:

  「告訴他女人有個屁用。」

  然後接下排道理:

  「要是他女人把他搞成這個樣子,或管得到他,也不會把這種褲子都拿給我們洗了。」

  吃吃的遍傳出一陣會意的笑聲。

  多半時候,林市也跟著笑,雖然不甚明白笑的究竟是什麼。她原是阿罔官帶來井邊的,手腳勤快力氣又大,總自動幫阿罔官提水,偶有時自己的幾件衣服洗完,看到阿罔官忙著編排,也會默默的替阿罔官把衣服拿過來洗。每在這時候,阿罔官總裝作不知曉,繼續談說,俟說到個段落,林市也大致替她洗好衣服,才驚訝的哦了一聲,忙又連聲說:

  「你好心有好報,好心有好報。」

  然後告訴林市,她現在多好命,上無公婆,下無姑叔,不必下田出海,只需管顧兩人日常生活。

  「幾代人才修得這種福份。」阿罔官強調的說。

  林市照例低著頭,不曾說什麼,只較過往紅潤的長臉上會有一絲笑意,稍不好意思的拉拉因明顯豐腴起來而繃得露出底衫的大祹衫領襟處。

  嫁過來還不到半年,林市早胖了不止一圈,好似以往暫被遺忘的成長,這時候趕著要補足,轟轟烈烈的不僅胳膊粗了,一些女性的徵兆也無可抑遏的明顯起來。她原本就身子高長,長臉上一雙單眼皮的細長眼睛,這時有幾分水漾,新近看到她的人,無不稱讚,亦沒料到那個像木板刨成的人兒,還會有今天的略帶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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