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殺夫 | 上頁 下頁


  陳江水倒未曾有進一步舉動,只仰起臉喝幹碗底的酒,打個飽嗝,不曾看眼林市,起身蹣跚的走入房內,沒一會,響起巨大的鼾呼聲。

  林市仍窩藏在灶邊不敢動,耳邊聽得陳江水的鼾聲一沉一落,音量逐漸均勻,高起處呼呼的直往外吹氣,彷若受了幾千載的沉冤,一徑的在這時要吐盡,林市聽了一陣確定陳江水已熟睡,從灶邊翻爬出來,伏在地上仔仔細細的搜索四散的幾個銅錢。

  外面的天夜早全沉暗下來,屋內一隻五燭光的燈泡昏昏的有點微光,林市借著不清的視線,多半憑著本能的直覺與觸摸,很快拾起幾枚與地面泥土顏色相當接近的銅錢。仍不死心,再翻找一陣,沒結果後才就地蹲著,一一數起銅錢。

  是一個厚的「好錢」與幾枚薄的「壞錢」,林市欣喜異常,四處找尋包裹的東西,尋一陣都不曾找到適合的,探手入大祹衫衣袋,觸到午間阿罔官給的膏藥。

  取出膏藥在手上把玩,一想那方油紙大小正適合,林市一把將膏藥挖出來,將四枚小銅子放進去,顧不得黑色膏藥的沾染,緊緊密密包裹好,再放入大祹衫衣袋。

  舒口氣坐下來,才發現手上食指還有一坨膏藥,想到阿罔官所說,林市將底褲拉下來,就著昏暗的燈光,將膏藥遍塗在紅腫的兩腿之間。那膏藥有種沁沁清涼,塗上片時十分舒坦,尤其漆黑一片令人生厭。林市十分滿意,不曾穿上底褲,只穿回衫裙,還感到有十足保護似的篤定。

  這才站起身來,四下收齊碗筷,並沒幾個碗,很快就洗完,擦乾手,倒不知做什麼。只聽得屋外呼嚕的風彎轉回蕩在周遭,偶也發出穿出重圍似的咻咻聲。林市微略害怕起來。

  輕步走到門邊,掀開門簾向房內掠一眼,陳江水攤開四肢,睡得十分沉熟。林市看著有一會,才瑟縮的進到房內,和衣在靠門的角落躺下,剛闔上眼,猛聽得陳江水翻個身,嘴裡咿唔著什麼,林市忙坐起來,抱住一旁從叔叔家攜來的包袱,就想奔逃出來。還好陳江水翻個身,繼續沉沉的又睡去。

  林市再不敢躺下,斜靠著床牆處,懷裡仍緊摟住包袱,慢慢的也睡了過去。

  【第三節】

  幾近乎位於陳厝中心,在陳府五王爺廟右側後方的這口井,一直有著許多怪異的傳說。這口內圓外八角形的井,井口高地約有三四尺高,紅磚砌成的井牆由於時間的積累與潮濕,終日泛著一種水濕的沉紅顏色,井牆根接地面處,長滿茂盛的濕綠青苔,陰濕膩膩,近井口處雖經常使用,磨得十分光潔,仍是滑溜異常,水濕濕的一靠上去,就彷若不由自主的會朝井內溜下去。

  有關這口井,最近且最為盛行的一項傳說,是一名名叫菊娘的丫環在此投井自盡。投井的原因眾說紛紜,會自盡不外受不了迫害,總之,這名沉冤的丫環死後,開始在鄰近顯靈。

  深夜路過的人們在清明的月光下,看到菊娘坐在井口上,對著井中身影梳妝;或者看到菊娘披散一頭長髮,在井邊徘徊哀歎,久久不離去。不論菊娘如何顯靈,看到的人總形容她是個哀怨的美麗女鬼,並不是七孔流血的長舌厲鬼。

  而許多年過去,陸續的仍有人傳說在井邊看到菊娘。因而一個晴朗的三月天,鹿城少有的不颳風日子裡,天是朗靜的明麗,陽光輕撫的照耀著,阿罔官和林市來這口井汲水洗衣服,阿罔官還不忘同林市說:

  「井就在王爺廟身旁,是王爺的轄區,鬼魂也可以顯靈,可見王爺多靈聖,給冤屈的人有說話的機會呢!」

  抱一塊洗衣板和一竹籃衣服的林市,聽後稍略尋找,即看到顯露于榕樹林葉中的王爺廟側角,向上彎翹的燕尾,以一個飛揚的弧度,伸向無盡的晴朗藍天,而輕微的風,帶動絲絲的白雲輕漫飛飄。

  「是啊!」林市心裡想,「王爺都肯讓鬼魂顯靈,說出冤屈。」

  林市心中也相信,那鬼魂,在顯靈後,終是伸張了不幸,因而懷著敬畏的在井邊找到一個角落,安置好洗衣板和衣服。到井邊汲水時,望向深不見底的井中深淵,不覺在嘴裡誦禱了一句:

  「菊娘,你有靈有顯,請保佑我。」

  說後倒微略不安,四下望眼井邊洗衣服的女人們,並沒人注意到她,才提了從井裡汲起的滿滿一桶水快步走開。

  已是上午八九點時分,井邊並不擁擠,趕早得下田或出海的女人,天濛濛亮就來洗過衣服,現時在井邊的,大多年齡不小,她們或替代家中勞動的年輕女人做家事,或來洗自己隨身幾件衣物,間雜的,也有幾個洗衣婦,一早收齊了各家衣服,得一直洗到近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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