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人啊,人!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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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力氣突然大了起來,輕輕一擺手,就掙脫了他。我朝自己房間走去,找到一把切水果的小刀,不銹鋼的。我輕輕地劃開自己的胸膛…… 「孫悅得了傳染病!」他叫得更響了。我看他才是病人,神經錯亂。我檢查自己的心,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掏出自己的心,仔細看看,心尖上有一處缺損了,又蒙上了不少灰塵。我把它在水籠頭下沖了沖,乾淨了。「缺損的怎麼辦呢?」我問。「放進來,它會自然長好的。」何荊夫的心說。我把心又放進了胸膛。沒有留下任何傷痕。我嘻嘻笑著對他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來,我也把你的心洗洗吧!」我把水果刀對著他。 他的眼都嚇直了:「怎麼,你要叫人家都知道,我是沒有心的嗎?你一點情義都不講了?」 我大吃一驚:「你的心呢?」 「那天何荊夫的心血淋淋的,叫我好難受,當天晚上,我嘔了一陣,嘔出了半塊心。」他嘟嚷著說。 「那還有一半呢?」我可憐起他來。 「還有一半,我那一次瀉肚子瀉出來了。」他的聲音低得聽不見。 「那又為什麼呢?」我問。 「我吃得太多、太雜了。」他回答我,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這麼多年,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這種神色。我更可憐他了:「你不覺得那個地方空虛嗎?」 「不,一點也不空虛,我裝進了別的東西。不信你摸摸,實實在在的。」 我用手摸摸:實實在在,硬硬繃繃。啊,原來這麼些年來我跟從一個沒有心的人!我怎麼會和他共同生活的呢? 「好了!我們該分手了!我不能與一個沒有心的人在一起。要麼,我把何荊夫的心吐給你?」我對他說。 「你瘋了!我會要他的心?」 可是,剛剛叫了這一句,他就像被魔法鎮住了一樣,睜大眼睛看著我,嘴也張得大大的,上嘴唇碰到了鼻樑。好像我身上發生了什麼奇跡。我走到穿衣鏡前去照照。啊!我的容貌變了。鬢邊的白髮不見了,眼角的皺紋消失了,青春重又回到了我身上。更為奇特的是,我的心口閃閃發光,像佩戴了一枚光芒四射的徽章。這是由於我吞下那顆心嗎? 我也驚呆了。 「孫悅得了傳染病!」他如夢方醒似的,大叫了一聲。我連忙捂住自己的頭髮,怕人家看見了,說我是染的。 「孫悅得了傳染病!」這一聲是誰叫的?好像是個女人。 我連忙撿起一塊面紗,罩住自己的臉,怕人家看見了,以為我施了脂粉。 「孫悅得了傳染病!」「孫悅得了傳染病!」各種各樣的聲音一起叫起來,而且伴隨著腳步聲。我嚇得用手捂住胸口那發亮的地方。 人們圍在視窗,像我們小時候看瘋子一樣地看著我。譏諷混雜著憐憫,恐嚇配合著防範。 他向眾人訴說著我發病的經過,好像只用了一句話,可惜我聽不懂。 「禍根就是她吞下去的那顆心,把它挖出來!」他突然把手指向我,惡狠狠地說。 人們從視窗、門縫裡擠進來,都是健康的人。他們一起叫:「挖出來!把那顆心挖出來!」「可以作徽章呢!」「我要徽章!」「我要!」 一把削水果的不銹鋼刀向我胸前刺來。就是我剛才用的那把刀嗎?我本能地向旁邊一跳,躲了過去。我向上一躍,頂穿房頂,沖出了房屋,站在房頂上。有人追上來。有人要掀房頂。 我命令自己:「起飛!」同時用雙腳一蹬房頂,飛了起來。 我是會飛的。從劍俠小說裡學會的飛行術。可是今天飛得太低。各種各樣的建築物老碰著我的腳。繞來繞去,速度又太慢。 累,累極了。越來越往下降,腳底板擦著地皮了。我沮喪地想:「完了。只能讓他們挖去這顆心了。」但是我立即明白過來:「這只是一場夢。在夢裡人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於是我給自己下命令:「往高處飛!越過一切障礙,飛到九天之上!」 可是不行,我拼命用腳蹬地,還是飛不高。 我準備束手待縛了。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XXX,孫悅來了!」 我心裡一喜,兩腳騰空,輕快地飛起來了。胸前那一塊地方更加閃亮。我想,我將變成一顆小小的衛星,在這遼闊的宇宙裡邀遊一陣。有一天,我也會像何荊夫在長城上看見的那顆流星一樣,隕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宇宙將永遠遼闊,大地也將永遠靜謐……〗 醒來的時候,我努力思考兩個問題:一,「他」是誰?是許恒忠?趙振環?奚流?吳春?……我數遍了所有認識的人,都不像。因為無論如何,我想不出他的年齡、性別、相貌和職業。真怪呀!二,這個夢預示著什麼?我與何荊夫是結合好呢,還是不結合好?從夢的結局看,好像是結合的。但是,按我爺爺釋夢的方法,夢與現實正好相反。如,夢見生是死,夢見死是生。那麼,夢見合,自然是分了。 夢裡沒有出汗,現在倒出汗了。 「媽媽,我做了一個夢。」憾憾朝我身邊靠過來,聲音很愉快,「何叔叔出院了!何叔叔到我家裡來了!」 又是這樣的夢!我閉著眼裝睡,不去和憾憾說話。她也愛纏著我釋夢。可是有些夢還是不釋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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