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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入青海(3)


  自焚裝殺馬後,道路迷離,終日瞑行,無里程,無地名,無山川風物可記。但滿天黃沙;遍地冰雪而已,每日午後三時,即止宿焉。分士兵為六組:以一組敲冰溶水;一組拾牛馬糞,供燃料;一組發火;一組尋石架灶;一組平雪地,供寢臥;一組獵野獸為食。蓋大漠中雪含塵沙,不可飲用,須敲冰溶化為水。冰堅,厚一二尺,取之甚難。每組七八人,敲甚久,始得一二袋,回則滿盛鑼鍋中,用幹糞燒溶,化為冷水飲之。燃料純恃幹糞。幸所在皆是,為雪掩蓋。掘雪尺許,即得之。每日約須十餘袋。沙地無石,又非石不能架灶,須傍山邊覓之。得拳石六七塊,費時甚久,遍地雪深尺許,先揉雪成小團,多人輾轉推移之,愈裹愈大,往復數次,則雪盡平地見矣。

  雪下之地頗為乾燥,人即棲宿其上。野牛數十成群者甚多,射殺之甚易。野騾尤馴善易得。有一日得數頭者,有間一獲者。眾既恃以為養命之資,故一宿營,即派多人出獵,以供餐食。此組人員,均選體力強健,槍法嫺熟者,擎槍佩刀而往。初入大漠時,均攜有火柴。因沿途消耗甚多。及糧盡,殺牛馬時,火柴僅存二十餘枝矣。眾大懼,交餘妥為保存之。

  每發火時先取幹騾糞,搓揉成細末。再撕貼身衣上之布,卷成小條。八九人順風向,排列成兩行而立,相去一二尺,頭相交,衣相接,不使透風。一人居中,兢兢然括火柴,燃布條,然後開其當風一面,使微風吹入,以助火勢。布條著火後,置地上,覆以騾糞細未。須曳,火燃煙起,人漸離開。風愈大,火愈熾,急堆砌牛糞,高至三四尺,遂大燃,不可向邇矣。於是眾乃圍火坐,煮冰以代茶。燔肉以為食。食已,火漸盡。以其餘灰佈滿地上,俟熱度已減,眾即寢臥其上。既能去濕,又可取暖也。

  【[校注四十九]此段寫開始陷入艱難之際,情景逼真,如讀影畫。使曾經冬季穿行荒原者閱之,狂笑之餘,撫然慘沮,也正如身歷其境,遭此艱難也。或疑陳氏三十年後回憶之作,必有附會增益,過情描寫這處。餘謂如此遭逢,不惟三十年不應忘卻,果使靈性不昧,則雖千百劫,亦不能寫來如此真切,如此細緻,如此動人。】

  行雪地久,士兵沾寒,腫足,不能行。日有死亡。初尤掘土掩埋,率眾致祭。繼則疾病日多,死亡日眾。死者已矣,生者亦不自保。每見僵屍道旁,惟有相對一歎而已。

  余等由江達出發時,皆著短襖,裘帽,大皮衫,穿藏靴,內著毛襪。行沙漠久,藏靴破爛,則以毛氈裹足而行。行之久,毛氈又複破爛。於是皮肉一沾冰雪,初則腫痛,繼則潰爛,遂一步不能行。牛馬殺以供糧,無可代步。途中無醫藥,眾各尋路逃命,無法攜之俱行,則視其僵臥地上,輾轉呻吟而死,亦無可如何矣。余過雪溝時,稍不慎,有足亦沾雪腫矣。西原恒以牛油烘熱熨之,數日後,竟完好如初。計焚裝殺馬後,又病死十三人。足痛死者十五人。經病隨軍跛行者,尚有六七人。

  又行數日,至一處,日已暮。忽見大河。喇嘛曰:「此通天河也。」時已臘月三十日,眾大喜,以為此去岡天削不遠矣。共議明日為元旦。在此休息一日,殺馬為食,兼獵野獸。遂就河岸止宿;次日晨,早起,見河寬二十餘丈,無竹木可結舟筏,無橋樑可為津渡。幸時已歲暮,河水結冰。乃踏冰過河。岸旁立有界牌,高約三尺,寬尺許,上刊駐藏辦事大臣青海辦事大臣劃界處。喇嘛曰:「大漠無石可采,此石乃取自江達,用兩牛運負而來,費金數百。昔過哈喇烏蘇時,我曾親身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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