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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2)


  全軍集中打箭爐待命,約一周,鐘統領始至。又準備三日,即出發。由打箭爐出關,即屬川邊境。其人藏大道,至巴、裡塘,昌都,恩達、碩板多,丹達、拉裡、江達、至拉薩,為川藏大路,逐站人戶甚多,是為康藏南路驛傳大道。我部奉令改由北道出關,行一日,由折多塘北向,經長壩春、霍爾章穀、甘孜、曾科、崗拖,至昌都,或繞崗拖趨類烏齊,三十九族,至拉裡,為北路。道路荒僻,往往一二日無人煙。

  藏地行軍,動需烏拉馱運。又須二三日一換,故無烏拉,即不能行一步。蓋彈藥糧襪,行李乘騎,每營須牛馬二千餘頭之多,悉取給于沿途藏人。長途行軍,決非內地夫役力所能任。即內地之馬,一入藏地,亦不堪用矣。趙爾豐以陸軍初入藏,情形不熟,恐淬遇戰,烏拉不繼,故令我軍走北路,為策安全也。

  我軍由爐出發之日,適雨雪交作,寒風刺骨,軍隊與烏拉,恒混雜而行。此路名雖驛站,半為山徑,砂礫遍地,雪風眯目,時登時降,軍行甚苦,沿途絕少居民,抵折多塘宿營,已七時矣。天黑路滑,部隊零落而至。士兵喧呼聲與牛馬嘶鳴聲,直至夜半始止。官兵咸縮瑟戰慄,不勝其悽楚焉。

  由折多塘經長壩春、道塢、霍爾章穀,至甘孜一帶,沿途均有村落。居民數十戶或數百戶不等。途中亦有小村落及喇嘛寺。此二十余日中,天色晴霧,道路皆沿山腹或山溝行。甚平夷。猶憶第一日由爐出發,官兵飽受風雪之苦,僉以此去苦寒,必更有甚於此者,殊次日,天忽晴霽,沿途風清日暖,細草如茵,兩面高峰直矗,山巔積雪,橫如匹練。有時出岫白雲,與摩天積雪,共為一色,凝眸遠望,奇趣橫生,幾忘塞外行軍之苦。

  余任督隊官,每日必于黎明前率通事藏人及各隊監營官,乘馬先行。一日,將抵長壩春時,天和春軟,周道如砥,一望平原無際,藏人揚鞭策馬,疾馳如飛,群馬奔逐,勒之不能止。餘馬術未精,身重腿輕,左右顛簸,幾跌下,勉馳至宿營地,已汗流俠背,腿痛不能行矣。

  【[校注六]原書屢言長壩春,皆誤作長春壩。此追憶之誤也。長壩春,為康定縣上木雅鄉農村名。藏語呼農村曰宗。此雲長壩宗。漢語轉訛為長壩存也。自折多塘至道孚,沿途皆牧場,惟此與泰寧為農村。故皆為替換烏拉要地。此書未言泰寧者,清末北道烏拉,自折多塘至長壩春為一站,長壩春至上八美為一站,上八美至少烏石為一站,少烏石至道罕可什為一站,其道不出泰寧。一九一八年以後,上下八美、少烏石三村差民逃盡,改由泰甯喇嘛寺支差。差路始繞由泰寧。】

  一日,行抵道塢,天尚早,因偕同人閒步近郊,有民舍十餘家散居疏林間,草美而細,風景如畫。林外一溝寬四五尺,碧水清淺,魚多而巨,往來遊躍。餘等正苦無看,將取之食之。又疑此地居人甚多,豈無網罟,河魚之繁殖如是。詢之通事,始悉藏人死後,不用棺封。土掩其上者,延喇嘛諷經,寸桀其屍,以飼雕鳥,為天葬。其次以火焚之,為火葬。下焉者投屍水濱,任魚鼇食之,為水葬。故藏人無食魚者。余等聞之,乃止。

  【[校注七] 藏俗,火葬為上,喇嘛乃得行之,天葬為次,一般平民用之。水葬最下,罪人及貧民用之。原書所記,微有差誤。

  又藏俗,忌殺小生命。故雞、魚、野鳥之類,例不誅殺。喇嘛之教曰:凡生命皆不可殺,但藏地糧實缺乏,不能不屠牲畜以維持人之生命。故戒行僧侶,亦得食肉。惟不可親手屠殺及親見其死。屠殺之事,另以「卑賤之人」專司之。如屬業屠之人,在西藏社會中為最賤者,謂其死後必入地獄。所屠亦僅限於牛之一種。因殺一牛,可以維持多人生命,故其罪小;若屠殺小生命如雞、魚等,則犧牲多數生命,以維持少數生命,其罪更大,至於獵取野獸,捕撈魚類,則其人之賤且惡,更甚于屠。此乃藏人不漁不獵,魚鳥繁殖之原因。非因食死屍而惡之也。】


  霍爾章谷,居民百余戶,已改土歸流,設理事官于此。漢人甚多。我軍出關後,沿途所見,皆赭面左衽之藏民。所食,則酥油糟粑奶醬。荒山野戶,又無蔬菜可購。竟日疲勞,不獲一飽。出發時,原擬多帶食品,因林修梅力言不可,致途次食不甘味,至以為苦。至是,始有物可市。共購豬一頭,魷魚數斤,切碎,豆豉炒之,分盛兩桶,載之以行。修梅猶嘖有煩言,餘等亦不之顧。然以後每餐,修梅則較他人搶食為多,其饞酸真可鄙也。

  【[校注八]霍爾章穀,即今爐霍縣也,原霍爾章谷土司駐地。光緒初,川督鹿傳霖,討平瞻對之亂,倡議改流。時章谷土司故絕。遂以兵威收撫其地,置爐霍屯。其後清廷根據藏人請求,仍以瞻對歸藏,罷改流議。惟爐霍屯囚章谷土司已絕,競設流官未廢。其地在北道開市,漢人市場此為最早,故有百物可購也。爐霍屯至一一九一三年改縣。未曾經過設理事官階級。此雲設理事官者誤。】

  途次,見烏拉千百成群,尚未注意。至霍爾章穀換烏拉。先日傍晚,尚未齊。夜半,聞四野聲喧,視之,乃藏民送烏拉牛馬至矣。漫山遍野而來,不下數千。余方慮明晨掉換烏拉,馱裝捆載,不知費時幾許。迫次晨起視,則一人挾一駝,置牛背上,每駝重逾百斤,竟能舉重若輕,約一時許,而二千餘駝糧彈捆載已畢,身手敏捷,誠非漢人所及。因見體力強,不覺健羨無已。無怪唐代屢為邊患,郭馬名將,尚不敢言戰,而言和也。

  【[校注九]郭、馬指郭于儀和馬磷。當(唐)肅、代之際,安史之亂未平,吐蕃、回鶻屢次聯兵寇擾隴西諸郡,數犯京畿。關隴諸鎮,竭全力以備禦之。雖屢獲捷書,而寇終不可制。不得已而出於和;訂立盟約。事具《唐書·吐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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