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張系國·棋王 | 上頁 下頁
三五


  「人格擔保不是!這故事並不是你所想像的,窮少女遇見老頭的荒唐故事。老頭當然是富翁。他的家在鳳凰城外三十哩的沙漠裡。你們如果去過,絕對不能想像有人願意住在那種地方。可是老人偏偏選擇沙漠,造了一幢半圓形的透明玻璃屋,裡面是一個大理石平臺,所有的房間都在平臺底層,平臺中央是游泳池。整個玻璃屋完全空氣調節,和外面的沙漠溫度差了幾十度。平臺上除了游泳池,什麼也沒有,連一棵盆景也不擺。所有的房間都是大理石牆,沒有地毯,沒有骨董傢俱,可以說什麼都沒有,簡直像一座大理石的陳列場。可是房裡到處都是電鈕和電化裝置。你在任何房間,可以打開電視觀察任何房間的動靜,和任何房間通話。客廳中央有一個私人電臺,能夠和全美國各地聯絡。〇〇七電影裡的玩意,他都有。

  「原來老人是保險業的钜子,手頭控制了幾十家保險公司和銀行。你不能想像他多麼有錢。每天偶有公司的高級人員坐私人直升機來請示機宜。老人就住在沙漠裡,指揮他龐大的企業。」

  「乖乖。」張士嘉聽得目瞪口呆。「世界上真有這種怪富翁。」

  「但是老人說他並不算富。他算給我們聽,全美國至少有五十幾個人比他有錢。所以他說他並不算富有。」

  「他怎會那麼有錢?」弟弟問。

  「妙就妙在這裡。老人說他是白手起家的。年輕時他幹過房屋經紀、汽車推銷員,後來進了銀行界,打滾了四十年,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我在紐約醫院碰到他時,他是來紐約開會,開完會在街上腿抽筋,人家送他到醫院。他居然不告訴他任何部下。他有三個女兒,他也不通知她們,這個人真夠狠。

  「我們在他家住了一星期,聽他談商場的種種竅門,我簡直聽入迷了。老人把人性摸得一清二楚,經他分析,每個人都變成又髒又臭的一團。有一天晚上,他帶我們去鳳凰城一家高級餐館吃飯。餐館非常擁擠,侍者要我們到酒吧裡等,一等就是半小時。老人對我說,他們狗眼看人低,他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說著他對波多黎各小姐文雅的一鞠躬,就摟著她,在酒吧裡大跳探戈,吸引了一大堆人圍觀。沒有五分鐘,領班就跑過來,恭恭敬敬請我們入座。

  「這次事件,給予我深刻的印象。老人自始至終沒有亮出字型大小。如果他亮出字型大小就不稀奇了。他就憑著一舞探戈,擺個噱頭,餐館的人馬上就明白他是號人物,得罪不得。老人在回家的路上對我說,只有靠混的手法,才能爬起來。什麼職業都一樣。只要你會混,就無往不利。」

  劉教授又停下來喝汽水。丁玉梅問:「後來呢?」

  張士嘉對老龔使個眼色,老龔走出去。張士嘉說:「劉教授的故事很有趣。我看時間差不多,我們可以去攝影場了。」

  丁玉梅發急道:「別打岔。後來呢?」

  「後來我們度完假,我和護士小姐飛回紐約。臨走老人送護士小姐一大筆錢。他沒有送我什麼,令我好失望。」劉教授做個鬼臉。「可是他說,他和我相處了一星期,如果我夠聰明,應該已經學到不少東西。他說的話,事後我仔細想想,非常有道理。老人知道我在念博士學位,笑我愚不可及。他說他有三個女兒,一個女兒是醫生,一個女兒是物理博士,老人認為她們很蠢。小女兒在洛杉磯一家酒吧當女侍。老人說她最聰明。我對他解釋,我們中國人講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老人說不錯,念博士是個穩當飯碗。可是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花錢買十個八個我這樣的博士替他工作。腦汁是世界上最賤價的東西。」

  程淩總算抓到一句:「又是學位無用論。我聽得多了。」

  弟弟問:「老師,那麼你為什麼還念完學位?你怎麼沒有學習老人,在美國創業?」

  劉教授笑著站起來。

  「我的確從他那裡學到一些東西,所以我念完書立刻回來。我不是傻瓜,我絕不再搞什麼高深研究。可是我也不願意變成他那樣。如果你到過他那個玻璃屋,你就知道他有多麼寂寞。他也不傻,他絕不欺騙自己。所以他生病,寧可和我這種人鬼混,也不願通知女兒和部下。如果一切都有個價錢,他不知道他能夠不要買到什麼。」

  張士嘉又想插嘴,丁玉梅搶著說:「後來呢?你有沒有和他繼續聯絡?」

  劉教授搖搖頭。

  「我用不著。我知道該怎麼活。我賺錢買自由,不買寂寞。我可以過的快快活活的。當然我知道他在哪裡。如果有人經過鳳凰城,也許仍可以在郊外看到他的玻璃屋。我告訴過他,他的房子該取名叫做鳳凰台。我還替他找到那兩句詩的英譯。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他說要刻在銅牌上,釘到屋門口。」

  張士嘉再次央求道:「實在對不起,我們可以下去了。」

  劉教授說:「好,我們走吧。鳳凰城富翁的故事,就算完結。哈哈!」

  攝影室裡燈光已經排好,老龔和張士嘉忙進忙出。劉教授和五子棋神童對坐在棋盤前。程淩拉著弟弟縮到一角。弟弟從懷裡掏出棋譜。程淩說:「成敗在此一舉。希望神童不要背錯。」

  「我們昨天練習了一整天,他應該記熟了。」

  丁玉梅站在兩架電視攝影機前,念了一段介紹辭。張士嘉不滿意,揮手說重來。丁玉梅嘟著小嘴,背著燈光。小神童呆呆望著她。張士嘉走過去,要他表情儘量放鬆,又調整燈光。一切弄妥,丁玉梅再背一遍台辭,攝影機轉向劉教授和神童。弟弟緊張的說:「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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