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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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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媽解釋了她的來意後,說道:「大小姐,你行行好,幫個忙,催著老爺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受刑受得太厲害了,如果再晚,她就死在獄裡了。不管怎麼說,你們還是姐妹一場,你搭救搭救她吧,大姑爺能幫個忙不?俺知道,你也是手眼通天的大能人哩,積德修好吧……」 這是瑪莉第一次聽到紅薇被捕入獄的消息,她的心情很複雜,對於這個才貌都比她高的人的不幸,使她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惋惜難過;也許是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使她只顧驚詫而來不及有其它的思想反映,她的手顫抖了一下,以致把眉毛全描壞了。呆了一會兒,她嘆息了幾聲,才說:「蓓蒂太逞能,總要顯著比別人能才行;再說,也是由於她出身低賤的緣故吧,她居然迷上了那個赤色的窮黨,那是犯禁的呀!不是我抱怨她了,一個女人搞那套政治幹什麼呀?凱勒,你知道麼,是咱的『發賊兒』把她從窮人的地位提拔到上層社會了,她完全可以在這個家裡享福,嫁給一個有錢有地位的丈夫,然後一輩子過快活的日子。可是她偏不這麼幹,現在可好,落到小日本兒的手裡,蹲監獄讓他們收拾啦!那還有個好過的嗎?喂,凱勒,你能想什麼辦法幫助蓓蒂一下嗎?」 凱勒坐在沙發上,十個手指對著支著瓜架,望著瑪莉用英語說:「親愛的,你打算牽連到『共黨』的案子裡,給我們自己惹麻煩嗎?你還嫌我們目前的處境不夠危險和困難麼?」 瑪莉也用英語說:「那怎麼辦呢?」 「我們只是口頭上答應這老婆子好了,快把這個多事的女僕打發走吧。」 夫妻倆這樣一商量,瑪莉便對王媽媽虛情假意地安慰著說:「王媽,我和他商量了一下,為了儘早儘快地去搭救可憐的蓓蒂,我們明天一早就跟『發賊兒』去說情,求他快一點去監獄,走走人情,花點錢,通融通融,設法把她趕快接出來。你放心吧。」 王媽媽聽了瑪莉這樣熱情的答覆,便高興地擦去臉上淌著的淚,千恩萬謝地辭出了瑪莉夫婦豪華舒適的臥室。 就在王媽媽向瑪莉求情的第二天,有一位不速之客,來到第一監獄的女監來探視紅薇,這人便是艾洪水。他是從曹剛那裡得到紅薇被捕消息的。他衣冠楚楚,顯得風度翩翩,帶著幾分志得意滿的神態,走到女監的鐵柵欄前面。 「表嫂!」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當他看見躺在草薦上瘦骨嶙峋的紅薇時,見她如此可怕的脫形,心裡不覺暗自吃驚。 「紅薇表嫂,我好容易才打聽出您在這裡呀!」 紅薇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叫她,她睜開眼,慢慢從草薦上微微抬起頭,見是艾洪水,她立刻又把眼睛閉上,疲乏地扭過臉去。 「表嫂,可真讓您受了罪,看把一個人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這種殘無人道的獸行,真是令人憤恨!」 紅薇冷漠地聽著,一言不發。 「唉,真想不到我表哥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只管一跑,您怎麼受得了哇!連我都跟他背黑鍋。特別是扔下你一個人,在這兒替他受苦刑,我不願侮辱他,可是,我覺得他簡直是太自私了。」 紅薇扭過臉,用眼瞪著他說:「艾洪水,你說你不願意侮辱他,其實你明明在侮辱他。」 他遲疑了一下,露出有點尷尬的模樣,他自知這話說得有點過頭,便苦笑著說:「表嫂,也許我說得不對,不過,這都是因為我實在同情你的處境,唉……我覺得你的身世太可憐了……」 「我也可憐你!」 「可憐我?」他大惑不解地問道,「我不是好好的嗎?可憐我什麼呀?」 「想想你和你表哥當年從東北逃出來,一塊兒做進步學生,可現在我可憐你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個行屍走肉,一個衣冠禽獸,當年的艾洪水早已經死了……噢,上回你花錢運動了川島芳子把大波劫持回東北老家,你自己也得了女人和財產,這一回章家又賞給你多少錢呀?」 他的臉突然脹紅了,但他竭力克制著,隱忍著,不使自己發脾氣。 「嗐,表嫂,隨你怎樣辱駡我,我也不惱你。讓我怎麼樣來勸說你才起作用呢?」他坐在女看守長張多麗給他現搬來的一把木椅上,開始了早已準備好的說教,「我知道,你還是一個新入黨不久的黨員,你的政治熱情也很高,但是,你現在正是處於一個狂熱的幼稚期。你有些事是不知道的。我可以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別說你是一個新黨員,就算你是一個有很長黨齡的黨員,按照中共的黨章規定,從被捕的那一天起,就算失掉黨籍了!你在監獄裡死去活來,有誰知道呢?又有誰知情喲?!其實你的政治生命就算完結了。我的傻嫂子,你可別再發傻了!」 他用眼瞟了瞟紅薇,重重地歎了口氣,做出一副悲戚的樣子,又接著說下去,「信不信由你,我為你設身處地想過,恐怕比你自己想得還要多。你在這裡受的罪,他們並不瞭解;即使他們瞭解了,也沒有用!你一旦出了獄,他們既不肯相信你,也不會恢復你的黨籍;退一萬步說,就算恢復了你的黨籍,哼,你還躲得過挨整嗎?你就是打入另冊了!要是你碰見一個道德敗壞的傢伙,死咬你一口,你就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呀!要是落到那步田地,你就有苦說不出,有冤沒法訴啦!……」他重重地長歎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把當年曹剛對他勸降的這番話,變了變語氣,說給紅薇,企圖在她受過幾次酷刑後打動她回心轉意。 紅薇的臉色本來非常蒼白,這時她的臉由於氣忿而突然脹得很紅,她掙扎著,忍著身上的劇痛,慢慢地想坐起來,陸小昭在一旁聽了這麼久,也非常厭惡這個人,便忙走過來攙扶著她倚靠在牆上,她慍怒地斥責著說:「艾洪水,你的謾駡已經夠了吧?你自己是個多麼卑鄙的人!三年前你在天津四馬路見我時,你還假裝成黨的地下工作者,騙取我的信任,現在,你已經不能再偽裝了!你的叛徒面目已經完全暴露了!你已經墮落成一個無恥透頂的漢奸!你以為在我面前對黨造謠污蔑,就可以把我引入歧途嗎?那是妄想!你罵得越凶,越證明你是一個卑鄙的叛徒,你滾,你快滾吧!」她擺著雙手轟他,激動得幾乎昏暈過去。 艾洪水依然隱忍著,他的臉色稍微紅了一點,但立即又恢復了原來那種自鳴得意的神氣。 「我沒有時間跟你辯論這個問題,」他從衣袋裡掏出了一本小書,遞給紅薇,「我給你帶來了一本書,希望你好好地讀一讀它。」他把書放在草薦上紅薇枕著的一堆破衣服旁邊。 紅薇側過臉,朝那書瞥了一眼,只見封面上印著一行醒目的二號黑體字:「黃平退黨悔過書」。黃平這個名字,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你不知道黃平是何許人吧?」艾洪水笑了笑,得意地說,「他也曾經是一個老布爾什維克,中共中央委員,大共產黨哩! 為什麼他要退黨呢?哈,奧妙就在這裡面哪!」 「艾洪水,你今天來這裡,要對我說的話就是這些嗎?」 「暫時就這些……不過,你並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的舅父,也就是我的岳父,要知道他的兒子大波現在究竟在哪裡?我們也好去營救他,當然,如果你能悔過,我們也會設法搭救你出獄……這個問題,請你回答我。」艾洪水終於說出了他此來的最終目的。 紅薇幾乎要氣炸了肺,她抓住那本「黃平的退黨悔過書」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艾洪水的頭上扔去,用力地喊出最後的聲音:「這,這就是我的回答!」她全身乏力,頹然倒在草薦上。 陸小昭見紅薇幾乎休克,便瞪著艾洪水說:「艾先生,我請你自愛些……你還不該走麼?」 艾洪水也自覺無趣,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便搖著頭,自我解嘲地嘟囔著說:「嗐,太不像話了,太不識抬舉了,太瘋狂了,太……」他邊說邊後退到門口處,匆忙地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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