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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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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敵人的喊叫聲中,他們騎上車,沖到小南門,這是一道新開的城牆豁口,平時只有一兩個治安軍把守城門。這時不過夜裡三點,城門沒有開鎖,肖英跑進值班的小屋,見一個偽軍正在睡覺,他把槍口頂著那人的太陽穴,大喊一聲:「快醒醒,我們是八路軍,要出城,快給我們開城門,不然鑿了你!」 那偽軍嚇得渾身哆嗦,好容易摸著鑰匙,開了城門,他們七個人,旋風一般沖出城去,沿著廣袤的田野,沖上回保委會的大道。 天亮的時候,他們回到機關,幾乎累倒了。丁德新和李大波派出手槍隊之後,也一直懸著心。結果使大家大失所望。肖英用大手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女牢頭給他的那張紙條,李大波忙接過去,只見紙條上這樣寫著: 保安隊看守所女監:見字立即將該女犯方紅薇交與北平市警察局曹剛科長,准予押解北平審訊。特此 知照 司令 柴恩波手令 1943年12月24日 李大波看後不由深深地歎了一聲,他已經悲哀得麻木了。像肖英這些同志,捨生忘死,甘冒危險前去搶救,都使他心中萬分感激,他一點不敢露出著急的樣子,深恐大家因一時情急做出盲動的冒險行為,給組織帶來損失,他現在只能默默地吞食著這份痛苦。 丁德新從李大波手裡接過紙條,看了看說:「看來,為了營救紅薇同志,我們只好跟平西根據地取得聯繫,看平西支隊能不能想想辦法了。」 李大波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想馬上就回冀中區黨委一趟,應該立刻把發生的事情向組織及時彙報,同時要有新同志來把我的任務接過去,才能保證急需物資的及時供應。」 那一天吃罷早飯,他化裝成小商販,肩膀上背著一個「捎馬」,趕著一頭毛驢,向軍區奔去。出來時是他與紅薇一塊兒同行,而今愛妻身陷囹圄,只剩他孤身一人,他不由得又垂下眼淚…… 在保委會派手槍班去保定城營救紅薇的時候,紅薇被曹剛解走剛一個多時辰。原來他在提審紅薇後,便獨自回池公館了。 他躺在床上,既興奮又氣悶。雖然這次沒有親手抓到李大波,而只逮捕了紅薇,他考慮李大波一定會出頭露面前來營救自己的老婆,所以他那張網繼續張開著,紅薇又再次做了鳥囮子。如果他能借這個計謀捉到李大波,他是絕不會讓這個鐵杆共党分子跑掉的,這回他發誓要親手把他處決,以報通州之仇,以解他心頭之恨。現在有紅薇在手,又圓了他早年要把她當「鳥囮子」的那個舊夢,如果那飛走的鳥又飛回來自投樊籠,逮住這個共黨,這既可以向日本獻媚,又可以向重慶邀功,還可以向美國的理查討好,這又是一箭三雕的買賣,他越想越興奮,越想越沒有一點睡意。 忽然,他那興奮的神經,一下子又產生了另外一種截然相反的念頭,他想到保定城裡八路軍折騰得這麼凶,萬一發生劫獄的事情,把他到手的鳥囮子再奪走,那可就太蝕本了。他如今每週有三天在保定省府幫助池宗墨辦公,其餘的時間還在北平市警察局兼任著特高科科長的職務,又加上他在北平日本憲兵隊、大使館方方面面都很熟,他就能手眼通天,為所欲為。他這念頭一冒頭,越想越害怕,仿佛真的會有八路前來劫獄似的,於是他剛躺下又穿衣下床,要了車又直奔柴恩波家。 他趕到柴公館,柴恩波還在抽大煙,一聽門房聽差說是曹剛駕到,他不敢怠慢,趕忙到屋前迎接。按照常情,引渡犯人,必須經過一定的手續,可是經過一陣磋商,柴恩波出於巴結的目的,他覺著這是放著河水洗船的便宜事兒,便樂得給曹剛送這份順水人情,他滿口答應,這大出曹剛的意料。 「柴司令,我的時候,真太感謝了。」 「自家弟兄,沒說的,要是別人,我絕不放棄這塊到嘴的肥肉。唉,當年兄弟參加八路,皆因形勢所迫,萬不得已。初入華北軍政界,弟身孤影單,往後還望仁兄多加提攜。」 「你是反共英雄,咱們是一家人。此次逮捕之事,你知我知,不必外揚,以免橫生枝節。」 「我明白,你放心。絕不會從我這兒走漏一點風聲。」 「還望仁兄派甯慶福特工隊長繼續監視成衣局,以便蹲坑把李大波那小子拿住。我估計這兩天那小子可能上鉤。」他連著拱手作揖,說著「多謝多謝,拜託拜託,往後兄弟必有重謝」便匆忙退出門去。 從柴公館出來,他就拿著柴恩波的手令,坐車來到提法司街的保安司令部。這時已快夜裡十點鐘,女監獄頭目一見柴恩波手令,便馬上從監房裡提人,紅薇捧著手銬,蹚著腳鐐,由兩名解差架著,登上昨晚坐過的那輛鐵悶子囚車,開出了發镟的大門。於是,這輛車打頭,曹剛的轎車殿后,沿著平保公路,風馳電掣地駛去。 一路上曹剛坐在車裡都在思謀著審訊的事。他認為別看她昨晚上鐵嘴綱牙,死不認帳,他認為那是因為沒動刑,像紅薇這樣一個年輕嬌嫩的女流之輩,而且又是一個有身孕的婦人,只要叫她稍微嘗一嘗皮肉之苦,保准叫她招什麼口供就有什麼口供。「多少男子漢都沒逃過我的手心兒,何況她這個小娘兒們!」他越想越覺著滿有把握。 汽車開足馬力怪叫著,走了將近四個鐘頭,終於進了北京城。他命令司機一直開到北新橋十二條胡同對面的鐵獅子胡同,才在一處樓房前的大鐵門外停下。這裡是曹剛特高科秘密設立的一處特刑廳,它毗連著岡村甯次的華北方面軍司令部,專門收容政治犯和由日本興亞院轉來的思想矯正犯。鐵門開後,汽車駛進院裡,轉過甬道,停在樓前,嘩啦一聲,檻門鐵鎖打開,紅薇被架下鐵悶子車。 「收監!」曹剛下了汽車,吩咐著,然後得意洋洋地打了一個榧子響手,顫動著兩條細腿,顛顫著小腦袋,揚長而去。 紅薇走下檻車。一夜沒睡,又餓又累,渾身無力。她被兩名解差拖架著,送進了陰暗潮濕的七號女監。 二 曹剛求成心切,他回家休息片刻,吃了早點,便提審紅薇。她被帶進一間空蕩蕩的大房間裡。牆壁、窗戶、天花板,都是褐色的,屋裡光線非常暗淡,白天也點著長長的灰暗的電燈,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有一道櫃檯似的欄杆,把屋子隔成兩半。審判席是一張長方桌,包著鐵鉛皮,三把高背椅;被審判席,是一張帶護欄的桌子。屋子的盡頭,大木架上分門別類堆放著各種刑具:皮鞭、繩索、竹板、烙鐵、火箸、老虎凳、大鐵壺、竹簽子,還有從房梁上垂下來的吊人鐵環,等等。 紅薇一走進屋子,看見這些可怕的佈置,立刻覺得全身毛骨悚然。她活了二十三歲,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陣勢。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心臟怦怦地狂跳,肚裡也開始一陣難以制止的劇烈胎動。她定了定神,被法警帶到欄杆桌後面站定。她開始在心裡責備自己的怯懦,努力回憶起呂媽媽的形象,和她講過的獄中受刑時堅定的表現,她再次在心裡複習了自己入黨時的誓言;而這時李大波和楊承烈的形象,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似乎正用她熟悉的期盼目光注視著她。這時,她的心終於慢慢地鎮定下來。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打斷了紅薇的思緒。門開處走進三個人:曹剛、吳文綬,還有一個她不認識。他們拉開椅子,在長桌前面就座。吳文綬坐在中間主位,顯然,今天這頭一堂審訊由他擔任主審官。 一見這個麻臉、戴著紅線鎖邊眼鏡的吳文綬,紅薇立刻想起理查那次盛宴李頓國聯調查團時,學生們沖進景山公館時的情景:她清晰地記著這個特務被學生們綁在後院那棵大槐樹時的樣子。今天他穿了一身淺駝色的牛毛布協和式制服,做出一副莊重的模樣,好像吞了一根棍子,端坐在靠背椅上。使紅薇越發覺得他是那麼卑微得可憐可笑。 審訊並沒按常規開始。沒有那一套繁瑣的姓名、年齡、籍貫、住址、職業等的例行詢問,吳文綬劈頭就問:「方紅薇,你想好怎樣招供你的圖謀不軌的通匪問題了嗎?」 「想好了。」 「那你就從實招來吧!」 「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吳文綬一拍桌上的驚堂木,立刻翻著一對眼白很大的馬眼說:「給我用大刑,上架!我看,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也不認識我的厲害!」 幾名熟練的行刑手,捯著繩索,把鐵的吊環從房梁上放下來,又有兩個特務,把繩索纏在她的肩背上,每人拉著一根繩子,準備往上提吊。 「慢著!」曹剛用手制止著,喊了一聲,他換成一副勸善的面孔,對紅薇說,「蓓蒂小姐,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你在這兒受盡折磨,又有誰知情?!你們共黨的規矩我知道,只要被捕,不但不受信任,而且還要受到審查、懷疑,你就會打入另冊了,你想想何苦來呢?」 紅薇低下頭,不言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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