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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今井的翻譯詞故意在這裡停頓一下,示意大家應該鼓掌,於是這些大漢奸在省長和司令的帶頭下,劈劈啪啪響起一陣掌聲。接著岡村寧次聲色俱厲,揮著拳頭又講了一段極其嚴厲的話,今井又繼續把它翻譯出來:

  「但是,共軍好像是臭蟲,雖然餓得挺癟,可是它依然僵而不死,一旦得到補充,就又繁衍起來,所以,我們對它絲毫不能麻痹。近來在保定城發生的許多事件,都說明共軍雖然經歷了我五次治安強化運動及『五一大掃蕩』之鐵拳打擊,最近又蠢蠢欲動起來,諸位絕不可高枕無憂也!我建議,立即對全城來一次大搜索,一個共党間諜都不能令其漏網!各位是帝國皇軍的肱股,務必在思想上明確,吾等不共戴天之敵,實乃共匪也。所以要繼續進行不斷的肅正討伐,取諦消滅中共地下組織,毫不容情!只有如此,只有日滿華提攜,合力剿共滅共,才能建設王道樂土,實現『八肱一宇』①!」

  說到這裡,他已聲嘶力竭,這時由盤井中將帶領與會者喊了一陣口號,大會便宣告結束了。最後是岡村寧次對每個大漢奸的單獨會見。今井武夫為了「桐工作」還推薦曹剛晉見了岡村寧次。岡村很仔細地跟曹剛談了「桐工作」,並說:「曹君,繼續努力吧!」曹剛真是受寵若驚,他雙手垂立回答:「總司令官閣下,請您放心,我的時候,一定不遺餘力地為京渝間的牽線工作出力,直到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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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是純粹的日本口號,含意可解釋為「世界大同」。

  岡村一一接見完畢後,是盤井虎二郎做為東道主,外請名廚師在光園內設晚宴招待各位官長。在即將入席的時候,曹剛忽然在記者席上發現了艾洪水。他們倆挨著坐下,曹剛低聲地對艾洪水說:

  「我說老弟,你是怎麼搞的,你對我不忠實,完全欺騙,我今天在大街的一個路口人群中忽然發現了你的表哥李大波,哎呀,當初你不是說他被執行槍決了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哼,原來這小子不但沒死,索性在咱眼皮子底下折騰起來了!保定城裡鬧成這樣,讓大夥人心惶惶,還不都是他領頭幹的?」

  艾洪水聽了曹剛的質問,真是驚得目瞪口呆,他萬也沒想到李大波又從老家逃回關內來,但他立刻就編了一套謊話說:「這全是川島芳子那騷貨幹的,你忘了,你審到最後,還不是川島芳子和齊燮元把他要走了,至於他怎麼樣,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倆好了,你問我,大概是又想訛我吧?」

  「嘿呀,誰要想訛你,誰是個這個,」曹剛伸出右手,做了個烏龜的手勢,「你那是八百年前的舊皇曆了,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今天早晨八點多鐘,我的確看見了你表哥。」

  「你眼沒有『離疾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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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是土話,意即看錯之意。

  「放屁!他也看見了我,所以溜了。」

  艾洪水一拍大腿,揮舞了一下手臂:「那就是說,芳子搗了鬼,沒有要了他的命,哈,這麼說,你有本事就在保定把他給逮著好了。」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裡一個勁兒打鼓。

  「是的,我的時候一定下令全城搜查,我不信憑我曹剛就逮不著他李大波!難道他生了三頭六臂不成?!好吧,我調慕容修靜來,你們倆在保定城像梳篦子一樣,給我搜查一遍,來一次細網逮魚。看他還往哪兒跑!逮不著這個仇人,我死不瞑目!」

  曹剛喝多了酒,是艾洪水把他從桌邊架起來的。他醉醺醺地說:「老弟,我告訴你個秘密吧,這可對誰也不能說。逮著你表哥,我能得兩份獎賞,一份是岡村大將的,另一份是蔣總裁的,到那時候,我領到獎金,就分你三分之一如何?哈哈……走,這回你請客,咱們到八條①打茶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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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八條是保定解放前的妓院區。

  艾洪水駭怕曹剛酒後失言,說出些犯禁的話來,趕緊把他架到汽車上,順著西大街,朝大慈閣那個方向,向穿行樓南的八條妓院書寓急駛而去。

  四

  臨時戒嚴在九點半鐘解除了。擠在人叢中的李大波,從汽車的窗玻璃處猛可地發現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曹剛,急忙穿過人群,躲進小胡同裡,一直繞道穿行,朝西關外的思羅醫院那邊奔去。西關火車站因昨夜漕河鐵橋出了爆炸事件,今天的崗哨比任何地方都多。所幸的是,等他趕到那裡時,已經解除了戒嚴。今天他與曹剛的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使他既氣憤又提高了警惕。本來他這次來保定做敵工,因為怕跟這些過去熟悉的人碰面,才放棄了潛入敵偽的軍政機關從事工作,而改在底層隱蔽,萬萬想不到這次戒嚴卻意外地和曹剛又相遇了。

  他知道這會引起一場對他新的追蹤。他心裡一邊捉摸著這件事,一邊加快了腳步,朝思羅醫院走去。他找到黃浩長老,親自把藥品和器材裝上用柴草偽裝的大車,等車平安上了路,才去瞭解情況。他很快就從車站的敵工那裡探聽到這次戒嚴是因為岡村寧次來保視察的緣故。隨後他又趕到南關的教會醫務所,把要運走的藥品裝上車,拉到小清河的一處碼頭,那裡已等著一隻接貨的小船。那由敵工人員裝扮的船老大明著是來賣自織的葦席,實際上是來拉這批藥品和做炸藥急需的黑色染料。他跟那沿河巡邏站崗的偽軍已建立了內線關係,對他們開展了「黑紅點」記錄,同時又不時地給他們點零花錢,所以趁著沒有日本警備隊參加值崗,小船裝上貨物後,天沒過午,很快就奔向唐河,朝白洋澱駛去。

  中午時分,李大波實在疲乏了,便在河邊的茶攤上喝著大碗茶歇息著,買了兩個燒餅,一小塊炸好的蝦餅,就著茶水當做午飯。今天他的食欲不佳,因為曹剛的影子總在他的腦際徘徊,使他心緒不寧。他歇了一會兒,便起身踅回南關。他是到無線電廠去聯繫秘密運輸無線電收發報機任務的。而這個無線電廠正好坐落在出產傳統特產保定鐵球的鐵球廠旁邊。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使命。自從武漢失守以後,中共北方局分析敵人肯定會調用大軍進攻冀中,從那時起就動手設法搞無線電收發報機,以備在敵人進攻時有線電話不行了,就用無線電收發報機進行軍事指揮和聯絡通訊。這些器械是偷著從北平燕聲廣播電臺運到保定無線電廠的。這都是電臺中有抗日思想的技術人員和隱藏在那裡的敵工,自願搞來的。由於北平統治極嚴,只好由保定設法轉運。但是近來保定也查得嚴了,特別是對收發報機上的真空管,要是被敵人查出來,那就要按「資敵通匪」殺頭,運送這些零件是非常危險的,每次都要冒死去幹。李大波趕到無線電廠時,已是午後三點鐘。

  在一間堆滿電機的裝配小屋裡,李雪和霍常合二位同志正在幹著活兒等他。

  「哎呀,你怎麼才來?」李雪用棉紗擦著手上的油污,焦急地問著,「可把我們急壞了,以為你出了事!」

  『嗐,臨時戒嚴了,把我堵在胡同口過不來。」他壓低了聲音又說,「岡村寧次小子來了,這傢伙已經黔驢技窮,一定是來佈置『掃蕩』了。」

  霍常合吸了一口煙說:「咱們這一陣子折騰得也真不善乎,他敲山震虎,也得有點響動。」

  「真倒楣,我今天碰上了當年逮捕我的那個日本特務曹剛,我估計他又要下功夫追蹤我了,所以,必要的時候,我可能要暫時回避一下,不用惦念我。為了這個緣故,我想今天咱們儘量多運幾台發報機,除了軍區要配備,分區也要配備,過去咱們裝配得少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岡村來視察,你又碰上了曹剛,看來是要對保定加強監督了,所以我們趁他們還沒來得及佈置就及早把東西運出去,更保險一些。」李雪沉思地說著,「別看敵人為了支應東南亞的海戰已調走一些師團,可是對城鎮的鎮壓反而加強了,我們還是要躲避一下這陣鋒芒才對。」

  今天最高興的是,他們絞盡腦汁想出一個運輸的新方法。前兩天李大波忽然想起他那當木匠的外祖父李樹行,他從小時就記住姥爺每次進城都是用豬尿脬當小簍兒打來油窗戶的桐油,提溜著回家來;有時姥爺打上一斤二斤的白乾燒酒,也用豬尿脬簍兒①裝回來。昨天他又看見一輛拉糞的糞罐車,車盤底下拴了一個澆軸用的油葫蘆,他仔細一看,原來也是豬尿脬簍兒做的。於是他們三個人輪流在幾個鋪子裡買來豬尿脬,關上屋門,便試驗著把零件裝進豬尿脬,紮緊口兒,又糊上膠布,浸在水中,看它漏不漏,是否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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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豬尿脬,即豬膀胱,解放前賣桐油或賣零打酒的燒鍋,多出售這物件當盛器,它相當於今天的厚塑膠袋或塑膠瓶。

  「嘿,你看,成功了!一個水珠兒都沒進!」霍常合從一個水桶裡撈出一個豬尿脬,高興地舉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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