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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保定城裡每天不分晝夜從四鄉川流不息般地湧進來許多拉尿和拉糞的花軲轤大車。中共保委會派了不少敵工每天扮作挑尿掏糞的苦力進城採購小件物品和搜集敵人的情報,但為了把這批拆散的收發報機部件平安無誤地運輸出去,李大波臨時讓兩輛拉了半罐尿的大車,改成了糞罐車,那些敵工人員便不得不到各處去掏茅廁,到了黃昏,兩輛糞車總算裝滿了糞尿,李大波幫著他們幾個人把那裝滿零部件的豬尿脬埋進糨乎乎的大糞裡,便把這牲口車轟出了日本新開的小南門,這裡崗哨少,只有兩名偽軍把守著城門,容易混出城去。果然不出所料,李大波裝做出城去逛別有洞天的南關公園,點頭哈腰地給兩名偽軍遞上煙捲,就在偽軍對火兒點煙吸煙的當兒,兩輛糞車也來到了城門臉兒跟前。車把式故意拉住車拴,一隻手伸進「腰裡硬」皮帶,笑著問:「老總,還驗良民證不?」

  「走,快趕!臭死了,你打算把老子熏得背過氣去呀?!」

  車把式擺擺手,兩輛糞車便從城門洞裡隆隆而過,出了城門,沿著大道,向十分區的武裝部隊和敵後武工隊控制的根據地駛去。

  李大波在南關公園裡躑躅了半個多小時,見那糞車平安上路,便又從小南門進了城,趕往無線電廠去送平安資訊,因為李雪和霍常合還在提心吊膽地等著回音。

  李大波進到小屋的時候,他倆為了解悶兒,正在就著一盤花椒水煮黃豆喝點水酒。見李大波回來,都放了心,松了一口氣,高興極了。

  「來,這是山芋酒,沒勁兒,你也來一杯喝喝。」

  李大波見天色還沒有黑下來,便坐在一個電滾子上,跟他們兩人守著那只破肥皂木箱,喝起酒來。

  這件運送收發報機的工作,每次都是李雪把貨從北平燕聲電臺押運到保定,再由保定無線電廠的霍常合把貨接下來,他們不出頭露面,而由李大波幫著把貨設法轉運出去,這樣做是為了安全。

  李大波因為興奮,喝下一杯水酒,吃了一點鹽水煮黃豆,天已黑下來,他怕紅薇惦記他,便起身告辭。回到淮軍公所街啟明成衣局,紅薇已把晚飯做好。她見李大波回來,高興地拍著手巴掌說:「嘿呀,你可回來了,我的心又提溜到嗓口眼兒啦!」

  李大波笑嘻嘻地拍著紅薇日漸隆起的肚子說:「你把心放到肚裡,沒事兒!」

  這是一座類似通州高升黑白鐵鋪似的鋪面房,門臉後面是連家鋪,飯桌便放在小天井裡。他們一起吃著飯,李大波又累又餓,狼吞虎嚥地吃下兩碗二米子乾飯燜豆角,便歇息下來。他躺在後屋的大板鋪上,閉上眼假裝沖盹兒,實際是思考著要不要把白天碰見曹剛的事告訴紅薇。

  「喂,大波!事情辦得順利嗎?」

  「順利……白天有人來過嗎?」

  「來過,肖英來過,是進城辦汽油來的,說過幾天還來。」

  顯然,這成衣局已成了保委會的一個秘密交通站。

  李大波坐起來,說道:「他沒帶什麼消息來嗎?」

  「帶來了,他說過幾天就要突擊一下保定車站,讓日本人嘗嘗八路的厲害,所以讓你這幾天快去西關思羅醫院提貨。」

  李大波的頭腦裡,一直擺脫不掉曹剛的影子,他覺著有必要把白天遇到的事情告訴她知道,以便從行動上多加防範,他便說:「紅薇,我想了一路,還是不能不告訴你,今早我一出去就趕上了戒嚴,後來才探聽出是岡村寧次來保定視察了,看來,敵人在保定也要加緊戒備了,我們必須提高警惕。但是最倒楣的是今早我上西關思羅醫院,正戒嚴的時候碰見曹剛那小子了!」

  紅薇聽了這話,渾身震顫了一下,急忙問道:「天哪,又是這個掃帚星!他看見你了嗎?」

  「看見了。我們打了一個照面,他坐在汽車裡,那車因為戒嚴在馬路上停了一下,這時我也從窗玻璃裡看見了曹剛,他當時就下車要追我,我就鑽進人堆兒,穿過小胡同跑啦!他才沒追著我。」

  「哎喲,我的媽喲!真萬幸,跑脫了。嘿,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一進門不說,這麼半天才告訴我呀?」

  「我怕你緊張,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了,怕我一出門你就提心吊膽的……可是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你為好,省得咱們麻痹大意。」

  紅薇的心緒一下子就紊亂了。她依偎在李大波的身邊,沉默了好久才說:「大波,我這些日子心裡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擔心你要出事,果然,你今天碰見了曹剛,說實話,我真有點怕,說不緊張是瞎話。」

  李大波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我看不會。曹剛今天在街上發現了我,也不會馬上能找到咱這個成衣局,你別那麼嘀咕了,越嘀咕越害怕。倒是有一件工作因為光顧了運送收發報機和醫療器械,還沒顧上它,那就是咱還有一個任務,要去瞭解日本和重慶暗中談判的那個『桐工作』,最近已在北平活動的冀原同志通過內線瞭解到,岡村選中的那個朱琛一去重慶就是八個月,杳無音信,後來送回來了又得了重病,閉門謝客,去年死掉了。這條線一斷,日本才風風火火地找了司徒雷登,然後又到集中營把理查放出來,如今是派他在聯絡這件事……」

  紅薇聽李大波說到這裡,馬上就插言,打斷了他的話:「哎呀,這位傳教士怎麼又幹起這種政治活動了?」

  「哼,你說錯了,這件事還幸虧是由他來搞,我們能從中搞到真實的情報,只是我要運完這批貨才能脫身去找理查接頭……」

  紅薇幾乎跳起來,她拍著手巴掌說:「為什麼非要等你去聯繫?難道我不能去完成這項任務嗎?大波,你是不是有點小看人,我敢吹牛,如果我去,完成的比你還要好。讓我去辦這件事情吧。」

  李大波聽了很高興,便微笑著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說:「真的,這陣子忙糊塗了,倒把你這員大將給忘了!真該死!你主動請戰,好極了,我敢肯定你會攻破這道難關,馬到成功的。」

  「那我什麼時候出發?」

  李大波看了看,已經九點多鐘,馬上要宵禁了,「怕遇上搜查,你明天坐早車走吧,本來我碰上曹剛心裡挺堵得慌,簡直沒一點食欲了,你主動分擔了『桐工作』的調查,使我心裡豁然開朗了,來,咱們快吃飯吧,早點休息,我今天馬不停蹄,整跑了一天,累壞了。」

  紅薇早已經把飯做好,擺到木箱子上,李大波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保定市面上吃糧困難,糧店按人頭「配給」的口糧全是摻了花生皮子、觀音土的「混合面」,牙磣得合不上嘴。今天保委會就肖英來運汽油出城,給他們推了點新玉米麵捎來,紅薇給他做了白菜餡的大菜團子,他就著蒜瓣,沾著老醋和炸辣椒油,吃得挺香,又吃得挺飽。

  飯後他倆在小院裡坐了一會兒,便抓緊洗臉、洗腳,上床休息。紅薇躺在李大波身旁,很想跟他再商量商量去北平的事,可他已打起呼嚕來。她撫摸著他的胳臂,聽著他那有節奏又有韻味的鼾聲不由得輕輕地笑了起來。心想:「他真的累壞了,睡得那麼香甜。毛主席說,再用兩年時間打敗日本,這日子快熬出來了……」隨後她又想著和王媽媽的見面,想著怎樣跟理查進行這場重要的談話,她興奮得睡不著了。

  門外的大街上,駛過逮人的警車,怪叫瘮人的警笛聲,一次一次沖進這成衣局的小院,這是多麼恐怖啊!他們這些在敵人心臟裡堅持戰鬥的人,又度過了一個漫長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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