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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二

  張登是一個很大的鎮店。雖然距離保定只有三十多華里,但卻完全處於八路軍一支敵後武工隊的控制之下。中共保定工作委員會的前站組織就駐在這裡。他們有肖英領著,很快找到這個組織,接上了關係。

  他倆被安置在離張登五裡地的一個小村。中共保委會就設在這裡。腳趾受過傷、臉上有點淺麻子的丁德新書記,和藹可親地跟他們做了幾次有關工作和生活安排的談話。之後,按照組織必需的規定,他們要在這裡進行一段學習,以提高他們時事政策水準,同時為了保密的需要,讓他倆有半個月的時間,和外界隔離,足不出戶,閉門學習,有專人給他們送水送飯,他們只在傍晚或天黑之後,才在緊閉的獨門獨院裡出來散散步,透透空氣。這是防止有熟人或敵特把他們認出來。

  這倒反成了他倆一個很好的休息與學習的機會和環境。這裡距離清苑縣的南大冉村很近,那兒有很好的地道,所以即使駐紮保定和高陽的敵人出來做臨時短期的「掃蕩」和討伐,也不至於無處轉移沒法藏身。每天能夠看到敵人隔一兩天的報紙,還能讀到從無線電波傳送來的較新的社論、中共中央指示的記錄稿,這使李大波和方紅薇尤為興奮。延安《解放日報》的社論《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①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捩點》②這些重要的文章,他們就是在這裡一遍一遍精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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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是毛澤東同志為延安《解放日報》寫的社論,發表於1942年9月7日。
  ②這也是毛澤東同志為延安《解放日報》寫的社論,發表於1942年10月12日。

  李大波最喜歡研究理論,更何況這是指導革命行動的政策性指示,他在長途轉移的大「掃蕩」之後,竟能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裡聆教這些指南性的文章,真使他欣喜若狂。按照他一向的習慣,他總願意引出重要的段落加以探討。

  「你聽著,紅薇,」李大波用二拇指在《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文章上劃著一段文字,「這裡這樣寫著:『黨的一切政策,都是為著戰勝日寇。而第五年以後的抗戰形勢,實處於爭取勝利的最後階段……抗日的第五年第六年,包含著這樣的情況,即接近著勝利,但又有極端的困難,也就是所謂「黎明前的黑暗」的情況。』……文章又說,『我們要爭取兩年打敗日寇。這兩年將是極端困難的兩年,它同抗日的開頭兩年和中間兩年都有很大的不同。這個特點,革命政黨和革命軍隊的領導人員必須事先看到。如果他們不能事先看到,那他們就只會跟著時間遷流,雖然也在努力工作,卻不能取得勝利,反而有使革命事業受到損害的危險。』紅薇,這文章使我們明確兩點,第一,就是認識抗戰最後階段中的物質方面的極端嚴重的困難,清醒地把握船舵,繞過這個暗礁。我們這次進保定做敵工,一方面是運送必要的器械和藥品、染料,另一方面我們自力更生,也可以減輕根據地的負擔,你說對不對?」

  「是的,我們倆都應該謀得職業,不要拿一分錢邊幣①。」

  紅薇也那麼興奮地說,「那第二點是什麼呀?」

  「第二點麼?那就是黨中央明確提出再用兩年的時間戰勝日寇。想想看,紅薇,從日本發動盧溝橋事變到今天,我們已渡過了多少險灘和暗礁!而現在,只需要再熬兩年就達到光明的彼岸了,如今,確實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是,再用兩年的時間,我們就可以迎接勝利的曙光了!這個判斷②真讓我心裡高興啊!」

  學習使他們越來越情緒高漲,紅薇受到的震動更強烈,本來隱藏在她心裡的那種不願到敵佔區大城市去做敵工的想法,也在這種興奮的情緒中滌蕩得無影無蹤了。「是我不好,不該在內心深處總是留戀農村、根據地而對敵工工作抱有成見。」她邊讀文章邊在心裡這樣偷偷自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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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那時根據地的邊區銀行都發行自己的貨幣,老百姓稱這種紙幣為「邊幣」。
  ②這是毛澤東同志就「精兵簡政」政策所寫的文章,1942年9月7日,做為《解放日報》社論發表。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捩點》,」李大波依然那麼興奮地給紅薇講解著,他著重重複著文章中的警句:「紅薇,你聽聽這些語言,分析得多麼透徹!在斯大林格勒進行的四十八天的保衛戰,的確是『人類歷史上無與倫比的空前苦戰。』而『這一戰,不但是蘇德戰爭的轉捩點,甚至也不但是這次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轉捩點,而且是整個人類歷史的轉捩點』①。勝利也在望了。紅薇,這可能是我們在敵占城市中最後的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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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篇文章也是毛澤東同志為《解放日報》寫的社論,發表於1942年10月12日。

  在這裡,通過學習所鼓舞起來的李大波的樂觀情緒,也鼓舞了紅薇。想到在這最後一戰裡,他們能很好地完成任務,做出成績,便恨不得馬上進入保定,實地幹起來。

  夜晚,這靜寂的小院是他們兩人的世界。在生死兩茫的重逢後,他們夫婦的團聚,又頗似一次初戀和新婚。從紅花峪李大波去接她那時起,他倆又像當年在通州城裡武功衛胡同那座小院裡那樣,沉湎于甜蜜的情感世界之中。

  「大波,我真害怕,我這次要是有了孩子可怎麼辦啊!?」清晨,紅薇從李大波的有力臂抱裡清醒過來,噘著嘴撒嬌地說。

  「有就有,也別怕。」他好像是闖下了什麼禍,極力地安慰著她。

  丁德新書記來過幾次,跟他們交談保定城裡的情況:這座古城如今是敵人在河北省的政治、軍事、經濟的中心。鬥爭是很殘酷的。敵人已經使用各種特務、偵緝手段,逮捕、殺害了不少黨的地下工作人員。由於這個城市小,難於隱蔽,許多地下組織被破壞,不少優秀的共產黨員犧牲在敵人的屠刀下。敵人比任何時候都倡狂,眼下是敵工工作最困難的時期。

  考慮到紅薇和理查的社會關係,也考慮到李大波已經兩次在偽政權中工作,為避免被熟人和特務發現,丁德新書記和保委會的敵工科幹部都建議他們這次在保定城裡不以知識份子面目出現,而要設法開設一個夫妻店來掩護工作。經過挑選,最後決定開一爿裁縫鋪,支應門面。

  保委會還通過城裡的一個老關係,找了一個跑房纖的,在小南門淮軍公所街,找妥了一處帶單間門臉的房子。

  在十月裡的一天拂曉,借著迷茫的大霧,他們告別了這個小村,化妝成一對商人夫妻的模樣,踏上了去保定城裡的路途,結束了他倆在這裡的幽閉而甜美的生活。

  他們來到以後,置買了兩架半舊的縫紉機和一些必要的用具,很快就在門口掛出了一個「啟明成衣局」的招牌。

  這處房子對他們的工作比較適合。穿過門臉,往後走,是一個小院落,有兩間北屋,一間倒座兒,靠西牆根,有棵一摟粗的槐樹,高大茂盛的枝葉伸到院外。經過一個多月的勤學苦練,心靈手巧的紅薇便能熟練地掌握了縫紉機;初學乍練的李大波也努力掌握針線,學習裁剪,還學會了摸索著修理機器。從外表上看,這對夫妻完全酷似有手藝的小業主了。

  經常在鋪子裡支撐門面的是紅薇,收的活計也是她做。李大波以招攬生意為掩護,經常外出聯絡事情,走遍了保定的大街小巷。全市的基本情況、大漢奸的行蹤、劣跡,漸漸地都進入了他掌握的情報之中。

  保定是一座中等的古城,方圓不過十裡,在歷史上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日本在這裡駐紮著重兵,跟平津兩市呼應。騷擾冀中,進犯太行,圍攻平津保三角地帶抗日力量的敵偽軍隊,經常從這裡出發,燒殺搶掠以後,又回到這裡補充、整頓。供應日寇南侵的軍火物資,也沿著平漢鐵路通過這裡,源源南下。

  城裡,東西南北四條幹線大街和兩旁的店鋪,都懸掛著日本的膏藥旗和帶黃三角的青天白日滿紅的國旗①。原來是知府衙門的大旗杆院和它毗連的軍閥曹錕的府邸「光園」,已經由偽河北省政府和松井部隊陸軍特務機關佔據。治安軍駐保定的司令部在提法司街。北大街椿樹胡同的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如今變成了偽省長吳贊周的公館。省府秘書長劉崇彝,就住在梁家胡同。他的弟弟就是殷汝耕冀東政府的保安處長劉宗紀,他現在是北京市的社會局長,他常來保定看他哥哥,有一次李大波在紫河套街上碰見了他,幸好他沒能認出完全改變了裝束的李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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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是汪精衛南京偽政權規定的所謂國旗。為了欺騙人民,盜用國民政府的旗幟,於旗端加一黃三角,寫有「和平、反共、建國」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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