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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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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田哥在家嗎?」隨著這熟悉的鄉音,傳來了吐察吐察的腳步聲,一個將近四十歲、中等身材的中年農民,穿一身紫花布的褲褂②,綰著腿兒、光著腳,穿著布鞋,提著煙袋荷包已然走進門來。來人正是本村的支部副書記何杉。一望而知,他是個沉默寡言很有心計的人。他長得瘦筋窄骨,有兩隻精明的大眼。看見紅薇,面露微笑,露出微黃的板兒牙說:「呵,大閨女回來了?今個咋這麼閑在呀?夜裡沒有破路任務嗎?」 -------- ①「孤丁」,是土話,泛指出了壞人壞事。 ②紫花布——不是印有紫花的布,這是一種特殊的棉種,結出的棉絮呈土黃色,織出布來亦為土黃色,不用染色。四十年代農民多在夏秋穿這種布做的衣服,稱「紫花布」,此當是指開紫花的棉花而言。 「我請假了,好幾個月沒家來,回來看看。」 「多住幾天吧,眼下青紗帳,敵人輕易不敢出來了。」 方有田一直注視著何杉。他心裡詫異著為什麼他這工夫來。他倆自從建立根據地那天起,一直有一種極微妙的關係。遠在偽冀東政府時代,就在這一帶地區秘密發動武裝暴動的包森①,進村紮根串連就先找了紅花峪的孤戶方有田,而沒有找本村的何家大戶。七七事變時,方紅薇隨著平津的學生,參加了宋時輪、鄧華的隊伍,來到山裡,就更以方有田家為落腳的堡壘戶。 在戰爭最為殘酷的階段,方有田因為得到信任而被委派為村支部書記。這就引起了何杉的妒嫉,何家大戶為此也在私下開了不少的秘密會議,商討對策,如何把這個從山東荏平逃來的朱紅燈部下大師兄方泰的兒子方有田②排擠出領導班子。但他試探了許多次都失敗了,這次借著日寇的進攻掃蕩,地區暫時變質,他想利用敵人的勢力達到這個目的。何杉跟方有田表面上和和氣氣,但處處擺著陷阱,進行暗算,所以他今晚一進門,方有田便在心裡提高了警惕。 「老杉,是找我有事兒嗎?」方有田壓住內心的疑惑,用淡漠的口吻問著。 -------- ①包森,原名趙寶森,陝西蒲城人,1930年前在中學時參加中國共產黨。後在西安上大學。一兩年後參加三原縣遊擊隊。1933年在西安市隱蔽工作,被捕入獄。出獄後到延安「抗大」學習,畢業後派到華北來工作。1938年夏任宋(時輪)鄧(華)部隊三十六大隊總支書記,率該大隊挺進冀東,參加暴動。宋鄧部隊回平西時,被任命為冀東八路軍二支隊支隊長,留在遵化、興隆堅持鬥爭。1939年被任命為冀東軍分區副司令員兼十三團團長,1940年開赴盤山開闢西部工作,在敵人「強化治安運動」中與敵作戰屢建戰功。1942年3月27日,在遵化縣野戶山戰鬥中壯烈犧牲,年僅32歲。 ②方有田,原籍山東,其父方泰,隨義和團頭目朱紅燈起義,數月後,朱被誘至濟南下獄殺害,方泰挑著妻兒逃走,便隱居在遵化深山紅花峪村中落戶。理查之父來村傳教,姦污了方泰之妻,其妻懸樑自盡,方泰遂將該傳教師殺死。方泰被下獄,點了天燈。方有田由魏延年養到十三歲,出關去東北躲避,二十六歲歸,娶親成家。故與理查有世仇。這是《功與罪》中的情節。這裡稱「孤戶」的由來。 「也沒啥要緊事兒,」何杉慢條斯理地說,不住地用煙袋鍋在荷包裡揉搓著煙葉,「我是想找你商議商議莊稼放倒後,怎樣護糧的問題,這兩年敵人總是出來搶糧。」 「那好辦,往年咋辦,今年就咋辦。」 「那好吧,我就把這任務佈置給民兵吧,」何杉見方有田沒有一點談話的熱情,只好站起來告辭,「大閨女,這陣子得閒,多住幾天吧。」 「哎。您走哇!」 聽到紅荊門上關門的鈴聲,方有田光著腳,跑出門去,借著月光,看見山路上晃動的何杉背影,他才慌失地跑回來。 「妮兒,我送你走,快回區裡去,我懷疑他是探子。」 紅薇驚訝了。「爹,您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不,你剛回咱鄉,你知道啥底細呀?何家仗著是大戶,總想欺負咱這獨門孤戶,不是我疑心太重,我看他突然上門,跟村裡出了奸細坐探有關。勸你多住幾天,說不定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紅薇覺著爹說的話有道理,在敵我犬牙交錯的激烈鬥爭年代提高警惕是絕對必要的。她站起來剛要跟著爹走,又停下來說:「爹,是不是現在走都晚了?如果咱爺兒倆走,會不會等在半道兒上劫住咱呢?」 「倒是也有這一說,」方有田沉吟了半刻,「那你說該咋辦好?」 「我看咱往相反的方向走,跟他捉迷藏。」 他們爺兒倆出了門,奔山的下堖村邊,到紅薇要好的夥伴寶貝家尋宿躲避。寶貝招了一名北上抗日隊伍裡的南方戰士做女婿入了贅,平時在軍區所在地閣老灣村當首長的警衛員不回家,家裡只有寡母和她娘兒倆過日子。也屬於小門小戶的人家。他們摸進門後,把來意一說,寶貝娘兒倆都高興地說「尋宿兒吧,咱怎麼妥帖怎麼辦。」 這是一座有三間虎皮紋石的石頭房子小院,緊靠著村邊一條羊腸山道,院裡堆著一架柴禾垛。寶貝跟紅薇同住一間屋,方有田提著煙荷包在當院的麥秸垛裡掏個窟窿就睡了。 沒有點燈,紅薇多時沒跟寶貝在一塊兒了,小姊妹倆她們這回可得了聊天的機會,現在躺在一塊兒有說不完的話題。 寶貝知道紅薇死了丈夫,自然又開導和安慰了她一番。 沒過兩個時辰,山道上傳來了馬蹄聲和人的雜遝腳步聲。 「啊,是不是敵人的山林討伐隊進村了?」紅薇諦聽著隱約的聲音,坐起來說道。 「別慌,我聽著不像,好像聲音來自你們那一頭兒,八成是掏你的窩兒去吧?」 方有田沒有睡著,他警惕地倚在麥秸垛上聽著動靜。 寶貝說的不錯,敵人的搜山隊,有五匹馬,三名鬼子,兩名漢奸,摸進了紅花峪。給敵人帶路的,正是那個身材瘦小枯乾身披一件黑色長衫的何杉。月亮這時隱沒到雲層裡去,在朦朧和微弱的月光中,這群鬼祟的人,登上了通往紅薇家的高高山坡。在夜暗中,何杉指了指那個黑乎乎的排子門,便躲到山坡兩側茂密的樹叢裡去。 一陣大皮靴的腳踹和槍托的猛砸,紅荊條的小排子門被踏倒了,五匹馬沖進院去,直搗上屋的板門。 「褲拉!女八路地有!」 屋裡,早已警醒著的魏廷年老夫婦,從炕上坐起來。「交出方紅薇來!」一個漢奸用手槍頂著延年老人的胸口。 「我的不懂不懂地有,我姓魏,這兒沒有姓方的,你們找錯啦!」 翻譯官把這話翻譯給日軍聽,他詫異了。 「太君上了壞人的當,」魏延年眨著眼,湊近鬼子,小聲地說:「這村裡有八路、民兵大大的,你們來的人少,小心進了伏擊圈。」 那為首的日軍聽了翻譯官翻譯了魏延年這段話,馬上就叫嚷起來:「哇呀,快走,哈牙苦!」 五匹馬立刻沖下了山坡。何杉從樹後鑽出來,他悄聲地問:「掏住了?」 日本軍官聽不懂他的話,不容分說,上去就打了何杉一頓嘴巴,邊打邊罵:「八嘎!心壞了壞了的有,三濱地心交①!」 這幾名日本山林員警隊一聽到附近有埋伏,立刻就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 ①即「打你嘴巴」的「協和語」。 第二天黎明,紅薇沒有回家,從寶貝家後房山的那條小路就返回了褐堖的區裡,見了李九月書記,見屋裡沒有別人,走漏不了風聲,便把紅花峪出了奸細叛徒的事彙報了一遍,然後交上了那份從城裡取來的情報。 「是的,敵人很猖獗,加強了特務活動,總想從內部策反、瓦解咱們,咱這地區比別的地方複雜,資過敵,留過根兒,針對這種情況,縣委和縣大隊、武裝部都佈置了新的任務,要成立各級的鋤奸小組,你就兼著擔任咱區的鋤奸組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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