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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紅薇答應著,告訴她是去褐堖區上報到,她們便在小水峪村邊分了手,紅薇跟著紅蓮才朝褐堖村走去。

  區公所和區委會在一個院子裡,在村邊寨沿上一處逃亡地主的石頭房子院裡。出出進進的人很多,正開村幹部會佈置春耕工作。區委書記李九月是本鄉本土人,對紅薇的情況,早有瞭解,很欽佩她的志氣,更知道她新近愛人犧牲了,又增加了幾分同情,他和紅薇進行了簡短的談話,對她來區工作,表示了歡迎。前幾天區委組織部已下過指示,她被分配在區裡擔任了副書記的職務。

  紅薇見李九月很年輕,大約二十二三歲的光景,穿一身黑布短打扮,紮著「腰裡硬」的寬皮帶,肩上斜挎著盒子槍,飄著紅綢穗兒。她知道這就是邊區幹部最流行的打扮了。再看看她自己穿的那身豆沙色的薄呢長衫,墨綠的夾大衣,就扯著衣服笑著說:「我這身大城市的打扮,你們看像不像偽軍官的家屬?」她的話把幾個區裡的婦女幹部們都逗笑了。李九月當即叫管錢糧的幹部,「給她領一身中式褲褂的衣服,一床棉被,一雙布鞋。她立刻把自己裝扮起來,頭上像所有的婦女幹部那樣,也包了一塊有牡丹花的羊肚手巾,她立刻就變成了一個標準的村姑了。

  紅薇很快就熟悉了新的戰鬥生活。在繁忙的工作中,她忘掉了失去李大波的悲哀,她的身心健康都得到了恢復。她的裝束使她混在人群裡跟老百姓一點也分不出來。她剛回到故鄉不久,就遇到一次由日軍獨立混成第十五旅團長長谷川美代次少將親率的六千多日軍對燕山地區進行的所謂「剔抉剿滅」的大「掃蕩」①。這支日軍,從年初二月下旬至三月上旬,就和關東軍與熱河部隊協同進行了按著代號為「木」號作戰的「薊平密(薊縣、平谷、密雲)肅正作戰」。

  他們分十路推進,先採用「梳篦」,次採用「剔抉」,後採用「囚籠」,堵住了各條山口,一直推進到深山老峪。根據「避敵鋒芒」的戰術,紅薇和區幹部們隨著遊擊支隊帶著「空室清野」的老鄉,早已跳到外線,從馬蘭關出長城,轉移到東北崇山峻嶺的山嶽地帶。雖然瘋狂的日軍因長途跋涉撲空而惱怒,實行「三光」政策,焚毀了一百四十個村莊的房屋,殺死好幾百口子不能行動的老弱病殘,但卻保住了「有生力量」。在深山密林中堅持的那最為困苦的一個月,紅薇像一切抗日幹部一樣,帶領老鄉挖草根、拾蘑菇,挖地梨充饑,維持著生命,等待著第四縱隊和各遊擊隊的反擊,按照「敵疲我擾,敵退我進」的戰術,然後再返還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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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次作戰為1941年10月進行的。

  不久,李運昌司令員、包森副司令員便帶領著從興隆大山裡轉移出來的冀東主力部隊第十二團、十三團,便打了回來,連續攻克了玉田的鴉洪橋、豐潤的三女河,任各莊等十三處敵人據點,斃俘日偽軍五百多名,十二團還消滅了駐在遵化的日本關東軍的一個騎兵中隊。日軍的「木」號作戰,就這樣被粉碎了。

  七月裡,田野裡的莊稼長起來了,冀東軍區發出了利用青紗帳開展大規模的對敵鬥爭,經過一段反「掃蕩」遊擊戰鍛煉的紅薇,已能獨當一面地進行巧妙的麻雀戰術的戰鬥,她發動了全區和全縣的青年婦女,一塊參加了根據地開展的軍民聯合交通總破擊戰。那八萬之眾的龐大隊伍,是在黃昏前悄悄在指定的隱蔽地點集合,夜幕降臨後,借著青紗帳的掩護,滿山遍野大小各條公路上,都擠滿了意氣風發的人群,他們懷著復仇、好奇、興奮、有趣的複雜心情,熱情地參加了這場別開生面的戰鬥,只聽嚓嚓嚓的一陣揮銑舞鎬的破土聲,完整的筆直的公路,便被攔腰斬為碎段,瞬間就形成了一段段的深溝、土壘,從遵化、平谷、順義、懷柔、密雲,直達平西軍區,綿延數百里,都變成了高窪不平的墳場一般,不要說敵人的汽車不能通行,就是日軍的馬隊、自行車也休想通過。

  另外,在這支巨大浩瀚的隊伍中,還有一支帶著鋸子和剪刀的戰鬥隊,他們負責專門破壞敵人的輸電線和電話線。那夜多雲,大地漆黑,人們拉著手,牽著衣襟,在各條道路上前進,全憑地形熟悉。紅薇的心裡,充滿了恐懼、神奇的感覺,不斷地用尖細顫抖的嗓音給大夥鼓勁兒。這場戰鬥開始得神速,結束得也快捷。到他們總破擊的任務完成時,月亮也衝破厚密的雲層,浮游在澄碧的晴空,給他們照著各自回去的路。

  第二天天剛亮,長穀川美代次少將還沒起床,便被各地派來的告急特派員叫醒,向他報告公路已破壞殆盡,電話線已全部割斷,並將電線抄走。長穀川急得跺腳,哇哇亂叫。只好派出重兵押著民夫,一段一段在路基上填土。白天剛修復,夜晚紅薇和李九月帶著群眾又接著把填好的土再挖出來,這次有了經驗,把土扔得遠遠的,使修復的工程更難進行。經過這些越來越頻繁的激烈戰鬥,紅薇不僅在炮火的洗禮中得到了膽略的鍛煉,意志的磨礪,戰術的掌握,而且在敵人那裡還因為勇敢而出了名。日軍的討伐隊長、山林警備隊長和宣撫班長以及特務隊頭目都紛紛聚在旅團部對這次大規模的破擊戰發出驚呼:「哇!這是不是共軍又要發動另一次『百團大戰』的先兆啊?!」

  自從「百團大戰」後,日軍的確嚇破了膽,在各佔領區,除加強一定的兵力外,也加強了敵特的情報活動。宣撫班的特務們,在他們寫給上級的「絕密情報」中,關於紅薇有這樣一段記載:「……近查,在共軍發動大破擊戰中,我方損失極為慘重,此股匪軍不除,必將是我一大隱患。但該區由於盧溝橋事變前,因早建立了殷汝耕長官親滿聯日之政權,亦為我關東軍之舊時駐地,故此地帶雖已屬共軍匪團盤踞,大部居民皆有抗日情緒,然亦具有相當數量懷有親日情感之分子。彼等即替我方提供甚有價值之情報。

  茲據紅花峪一諜報員(隱藏於民眾中之該村變節者,名何杉,上次掃蕩時,曾在該村南牛尾巴山上建一碉堡,彼即該時向我秘密投誠者,為中共村支部副書記。)報告:此次共軍發起之交通破擊戰,領導者中出現一女將,名方紅薇,騎馬善射,雙手放槍,百步穿楊,百發百中。其一家滿門為抗日分子,其父方有田,原為該村武裝委員會主任,與冀東軍區司令李運昌、包森來往過從甚密,大部分轉移興隆大山后,該指定為村支部書記。方紅薇亦名李蓓蒂,自幼被美國教會傳教士所收養,七七事變後即參加中共部隊,其夫亦中共要員,據悉為我方逮捕執行槍決,故對我仇恨甚深。彼晝伏夜出,又隱蔽於民眾之中,難於擒拿。現正通過何杉對其家人行動進行偵察,務使其於近期全部落網……」

  那一天正是小水峪的集日。區公所的王秘書從集上給紅薇捎來了一個口信,說是方有田近來身子骨兒有點不舒服,讓紅薇得空回家看望一趟。這兩個月來,雖然她總是圍著家門子附近轉遊,但卻沒得空兒進家瞧一瞧,所以紅薇聽了捎來的這個口信兒,便向區委書記李九月請了假,準備回家探看老爹。

  那一天正是三伏節裡,天氣十分鬱熱,黃昏時她才鑽進高粱地的青紗帳,悄悄回村。在青紗帳裡,悶熱得她渾身出了透汗,只在進村登上回家的山道時,才吹過一陣令人清新的涼爽的風。家鄉的小米飯和蔓菁粥,使她如今變得又紅黑又健壯,不停歇的戰鬥生活雖然使她疲憊不堪,但卻使她進入了她想往的中國古代女豪傑的精神境界。她站在燕山山脈中霧靈山的一個支脈的山頭上瞭望,見遠遠近近都籠罩在這雲蒸霞蔚之中,真使她心曠神怡。就要見到爹的急切心情,使她加快了腳步。但是她一點兒也沒想到,這是本村暗藏的那個何杉奸細精心為她設下的陷阱。

  天黑的時候她進了家門。一家人剛吃完晚飯。魏延年大爺一早進城賣炭,在「山海春飯館」替區裡取來了一份單線聯繫的情報,吃罷飯抽完這袋煙方有田就要把這份情報送到褐堖區上去。她進門的時候,他們正在討論這件事。

  「哎呀,薇妮兒,你咋回家來啦?這兒有份情報,說敵人正在設法捉你哩,你最近可別離開區小隊跟區幹部自己孤身活動呀!」方有田在炕上欠起身,著急地沖著剛邁進裡屋門檻的紅薇說,「我正要到區上送這份情報去呢。」

  紅薇見爹身體挺結實,非常詫異。她問:「爹,這就怪了,是咱村的人從集上捎信說你不舒坦了,叫我回家瞧看瞧看。」

  魏延年和方有田驚愕得相互對看著,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這真出了鬼啦!這是撒網釣魚,孩子,你上當了。往後甭管誰捎信兒,就是我死了,也沒關係,不用往回趕,先辦大事要緊。」

  延年奶奶說:「這怕是咱村出了『孤丁①』啦!」

  「對,一準是有孬種,暗中給敵人當了漢奸啦!」延年爺爺附議著說。

  方有田從靸鞋的鞋殼郎裡拿出那份疊成很小的紙片遞給紅薇說:「我送你趕緊回區吧,你把這給李書記捎上。」

  正說話間,小紅荊排子門上的鈴鐺嘩啷嘩啷地響了。屋裡頓時緊張起來。紅薇沒來得及打開看那情報的內容,便又趕緊掖進她腰間別著的皮槍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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