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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是的,我這次冒著危險來,就是要和你一塊兒探討探討這些問題,並且一旦我國參戰,我們將如何應付未來的局勢,都應該好好議論一下。」

  於是他倆便進入了情況、發展和可能的結局探討。

  在他倆熱烈交談國際形勢探討應付辦法時,紅薇已在劉樂之隔壁的那間光線暗淡的屋子裡,跟那個秘密交通聯絡員正談著回家的路線和走的方法。

  「我認識你,你不是紅花峪的方紅薇嗎?」那交通員閃著狡黠的目光笑著說。

  「啊!你是誰?!」紅薇驚訝地張大眼睛。

  「你跟秋香相好吧?我是她那口子。我是小水峪的人。那不是你姥姥家的村兒嗎?那一年你去『丁麻黃』的藥鋪賒藥,在河灘上我見過你,你和秋香,就是在那兒分手的,你就上了那美國毛子的馬車了,是吧?」

  她想不到剛一踏上故鄉的土地就碰見了她童年最要好的小夥伴秋香的丈夫,她真是高興極了,那青年異常坦誠,很痛快地告訴紅薇:「我小名叫結實,現在的大名叫嶽光。一說你就知道了,秋香自小跟姥姥家住那處『養老騰宅』①的房子,騰宅—就是給我家騰,所以現在我們就還住在那處老宅上,你認識,你去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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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養老騰宅,這是農村民間常用的一種交換方法。多用於孤寡戶。某家負責對老人奉養,老人故去,房子即歸這家所有。俗稱「養老騰宅」。

  說起了童年往事,他們的感情和關係立刻就融洽和親切起來。她照例打聽秋香的情況,嶽光用詼諧的語言說:「她壯實的跟母牛一樣,如今她是小水峪的婦救會主任,整天領著婦女做軍鞋、破路,忙得腚不沾炕,可總是那麼美滋滋的。我們有一個男孩兒,三歲了。紅薇,我也問問你,你結婚了嗎?」

  這一問又勾起紅薇的傷心事。她本來在回遵化的路上,打定主意隱瞞大波犧牲的事,可是她碰見了秋香的女婿,她不能不說實話了。她講述了李大波的被捕被殺經過。她抑制不住地又哭了。

  嶽光也很難過,但他抑制了悲痛,勸慰著紅薇。「死了當然很不幸,但革命嘛,自然就難免犧牲,只有我們加緊幹吧。」

  哭過一陣,她想起老楊和冀原對她說的話,馬上止住了哭泣,要求嶽光給她保守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家裡人。然後她就從衣襟的貼邊裡取出了那封席眉兒、笤帚苗兒大小的介紹信,交給嶽光,請他這位聯絡員,把這信捎到區委,她先回家一趟,然後就去報到。岳光當即應承下來,答應明早去看有沒有順路的大車。嶽光笑著說,「你放心,我保證你平安到家,絕不會有什麼閃失,你要是出點差錯,秋香也不答應我呀!」

  這嶽光並不是一般的莊戶農民,他自小上學,十八歲時畢業於城裡的教會學校匯文中學,上學期間就跟劉牧師的關係不錯,能說一口流利的標準倫敦英語,他本可以由教會送他到美國留學深造,但就在這時戰火燒到了他的家鄉。他放棄了出國鍍金的前途,毅然參加了革命。在這關鍵時刻,通過他巧妙地利用了這個美國教會的老關係,把這所教堂當成了秘密交通站,他自己也隱蔽在這裡做了黨的秘密交通聯絡員。他通過馬蘭峪的關卡,送走不少出關去東北的同志,也迎來不少關外到關內休整、開會的同志。

  那一晚,在這座位于燕山山脈之麓的山城中這座小小教堂的後院——被鄉間人稱作「美國府」的兩間屋宇裡,秘密地進行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談話。

  紅薇起得格外早,嶽光已在南大街一家起夥店找到一輛順路的大車。吃罷早飯後就啟程。紅薇便和理查劉樂之告別,離開了教堂。她跟著嶽光趕到起夥店的時候,騾車已經套好。上面裝的全是硬紙殼的藥箱。原來紅薇搭乘的竟是小水峪中藥鋪掌櫃「丁麻黃①」雇的大車。十年前的那個秋天,她為了治媽媽的月子病,就一口氣跑到「丁麻黃」的藥鋪賒藥,十一歲小紅薇說了不少好話,還說糶了穀子就還帳,可是被「丁麻黃」一口回絕了。這時在河灘上正好停著本城首富、保安團總「花狸豹」張金鬥和理查的馬車,他倆謊稱能給她治病的好藥,才把她誆到車上,一直帶到北平的景山公館。就是這件偶然的事,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她走到大車跟前時,看見丁麻黃已經坐在車廂裡。她一看見他那張有兩撇小黑胡的臉,立刻就在心裡填滿了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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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丁麻黃」,麻黃是一位中藥的藥名,這人臉色發黃、又有麻子,便得此綽號。在《功與罪》中已有描寫。

  一路上還要過敵人的崗樓、卡子口,氣氛比較緊張,好幾位客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周圍的情況,沒人說話。一路鴉雀無聲。

  田野迷漫的晨霧漸漸散去。莊稼小路上偶爾有一兩個老人背著箕筐拾糞。到處是敵佔區肅殺的景象:公路兩側,每隔三裡就有一處敵人新修的碉堡崗樓。每到一處關卡,丁麻黃和車把式就要向崗樓的偽軍陪著笑臉作揖打恭,扔給他們一盒兩盒煙捲。做為買路錢,幸好紅薇的臉上抹了鍋煙子,穿了老婆式的藍布大褂子,有一個偽軍看見她,還唱唱咧咧,竟掏出那玩藝兒站在崗樓上往下沖著她滋尿。紅薇雖然滿腔的憤懣,也只好忍受著,她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過了崗樓,騾車在大道上奔跑起來,遠處的雲端,已出現了繚繞著嵐氣的霧靈山、玉帶山,和近處的筆架山、牛尾巴山的石頭山頭,在陽光照耀下閃爍。在兩峰對峙的山口前,可以清楚地看見一片閃光的鐵蒺藜的鹿寨。那就是敵我交錯的通常被群眾稱為「鬼門關」的封鎖線。敵人大槍上的長刺刀,在陽光下閃著明晃晃的銀光。

  「前邊要過封鎖線了,」嶽光低聲地對紅薇說著,「只要不碰見『大金牙』豬股小隊長就好辦……」於是全車上的人們又都神情緊張起來。

  山路口上堵著不少車輛。有幾輛大車拉的是高粱秫秸。過路的行人也都等在那裡接受治安軍「白脖」的搜身檢查。這時豬股正帶著一個日軍小隊從崗樓裡走下來。

  「他媽的,正碰上這小子!」岳光心裡激淩了一下,他沒敢說出來,怕紅薇更加緊張。

  日軍小隊沒有過吊橋,卻走進圍牆的大院,把十幾隻大槍支架起來,面朝東,彎下腰一躬到地,嘰哩哇啦誦念著天皇祝詞,進行遙拜,然後又全體肅立,唱著「乞米嘎要哇」的日本國歌《君之代》。

  嶽光很著急,他怕豬股小隊做完這些忠君的禱告儀式,會找麻煩影響過路。他剛想走過去,給那個偽軍隊長「捅毛蛋」①,爭取先通過檢查。這時便看見押著秫秸車的車把式,湊到偽軍隊長近前,低聲地說:「嘿,你不是豹子口的傻柱子張大嶺嗎?你要放明白點,你的父母家小全家的命可都在我們的手心裡攢著,你要多做好事,給你記上帳,可以將功折罪……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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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捅毛蛋」是農村的俗話,即塞票子行賄,給買路錢。

  那叫傻柱子的張大嶺隊長,感覺到他腰裡頂著的那硬邦邦的傢伙,是支手槍,臉上變了色。說不出一句話,就著太君出操,他趕緊沖著車把式揮一揮手,那秫秸車便轟趕著,沖過了路口。

  嶽光搖著鞭子,緊跟在秫秸車後面跑著。在路口他被攔住了:「喂,你怎麼回事?」

  嶽光急忙指一指秫秸車:「我們是一事的。」

  「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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