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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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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真的估計錯了形勢,他完全忽略了中國人民這一方的抗戰因素,像日本這樣的小國,兩而作戰,勢必首尾不得兼顧,而他戰場向南方推的越遠,戰線拉的越長,對我們北方的作戰殲敵就越有利。用一句成語說,日本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太夜郎自大了』。」楊承烈這麼認真地分析著說,他的精神是那麼專注,以致一支煙在他的兩指之間已經燃到煙蒂,最後燙著他的手指才扔掉。 李大波最喜歡聽楊承烈講時事,他能深入淺出,把深奧的問題講得明白易懂。今天他本來是帶著一籌莫展的苦悶心情來的,可是這時聽了楊承烈這番話,心裡開朗了許多,像開了一扇窗戶,似乎在絕望之後,又有了一線生機。 那一夜,他很晚才走回家去。上床以後,他說:「我的心寬慰了許多。我主要是有點急躁病,唯恐搞不到重要情報。聽老楊的話,要沉住氣,抻長了勁兒慢慢地幹。從明天起,我要學日語和武術了。」 「那好,我也跟你一塊學日語吧,既然搞日本人的敵工,就應該會日語,對吧?」 三 一陣西伯利亞的寒流,掃過天津凍裂的大地,也封凍了金鋼橋下的河水,仿佛一夜之間,就凍成了堅冰。吃了一年多配給混合面的市民,肚裡沒食,身上沒衣,在凜冽的寒風中,屯肩縮脖地小跑著穿過蕭條的大街,開始了一天艱難的謀生。小王莊的貧民,抱著肩,走向南市榮吉大街的人市等待雇主;自從英、法宣戰,日本租界地便搭起鹿寨鐵蒺藜網,有值崗的日本兵搜查行人。 李大波在這些流水般的行人中,被風卷著走得挺快。他如今有了一個新職業,是在英租界一戶有錢的寓公家當家庭教師,給一個十八九歲的絝袴子弟補習各門類功課,這位老寓公聯繫不少下野的督軍省長,也和時下市面上混日本差事的頭面人物有來往。有了這個職業,一來他和紅薇可以霨口生活,二來也可以得到一些小道傳聞和敵人的一些情報。這天他剛教家館出來,就聽見法租界的報童叫賣正歡。他買了一張《庸報》,在馬路便道邊走邊看。只見那頭版頭條兩行標題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大日本帝國阿部信行內閣總辭職, 由海軍大將米內光政組閣①,政局穩定,將有一番作為。 -------- ①1940年1月14日,阿部內閣辭職,16日米內內閣成立。 李大波看到這個消息,心裡真高興。 正在他處於興奮狀態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肩膀兩下,他扭過頭一看,真嚇了一跳,怎麼,又是這個曹剛?他埋怨自己,為那條新聞迷住,竟然這樣放鬆警惕。以致沒有發現宿敵就在背後。 自從那次在省政府的一場較量,使他失之交臂,他只好跟著池宗墨回保定,這半年他一直沒忘記這件事。他雖然公務在身很少回天津,這次是給他住在日租界吾妻街①的父親曹養浩過生日,特意從保定趕回天津,不想正巧遇見了李大波。他露出一陣獰笑,抓住李大波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哼,好哇,你個李大波、葛宏文、王鴻恩,你小子道行還真不小呀!你個牛卵子還能鑽到高淩霨的褲襠裡藏著,那天跟我轉腰子,讓你跑了還不算,還讓那糟老頭子拿著我撒氣,差點『哏屁朝梁』②,哈,看你今天還往哪兒跑?!」 -------- ①吾妻街即今佳木斯道。 ②天津俗話,即一命歸西之意。 李大波掙扎著立刻來了一個反掌雷,把曹剛抓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打得撒開把,疼得嗷嗷叫。天津衛的黎民百姓,素有看熱鬧的習性,他倆一交上手,早已有不少人圍攏上來,一邊圍觀,一邊嘻嘻哈哈說點俏皮話兒。曹剛好容易大海撈針又撞見李大波,他怎肯撒手。於是他氣急敗壞地從腰間拔出手槍,沖著圍攏的人群瞪起眼睛喊叫著:「滾!都給我滾!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耽誤我逮人!你們知道什麼?他是一個共党分子,共產共妻,是八路的密探,快幫我把他抓住,不然的話,你們與他同罪!」 李大波的衣袖死死地被曹剛揪住。圍觀的人們,一聽李大波是共党分子,有人嚇得叫起來,有人好奇倒更往裡擠,人們常聽說城外鄉下都讓八路軍占了,去年冬天有一股冀東遊擊隊打到楊柳青車站,跟日本警備隊激戰三小時,拆毀了津浦鐵路楊柳青站至靜海縣的路軌,火車停了五個多小時,這件事早在百姓中哄嚷開了,人們今天見到真人,倒反而增加了興趣,都以一睹廬山真面為樂,所以人群越聚越多,幾乎水泄不通。李大波只好隨機應變,也揪住曹剛的衣領,向群眾鼓動著說:「這小子是日本特務機關的特務,他跟我有仇,一直想害我,想把我抓到日本憲兵隊去灌辣椒水、軋杠子、坐電椅把我治死!這小子是日本的『齜牙狗』……」 圍觀的人們一聽「齜牙狗」,知道曹剛是日本的「翻譯官」,都嗤之以鼻,躲閃一邊。李大波兩隻胳臂招架著曹剛,腳下來了個龍擺尾,一下把曹剛絆了個跟鬥,摔到地上。李大波趁勢向街上的人群裡跑去,很快地隱沒在人流中。 曹剛四腳朝天地摔到地上,老百姓知道他是人們最痛恨的「齜牙狗」,見他摔倒也沒人扶。他不敢稍慢,立刻翻身坐起,朝著天空,放了一槍。嚇得人們跑散,因為這裡是日本租界地,聽到鳴槍聲,一隊日本員警都出動趕到了現場。 李大波在人群中跑著,曹剛爬起來接著窮追不捨。這裡是一條繁華街市,車水馬龍,行人如潮,李大波被行人擋著,很難撒腿快跑,幾次都差點被曹剛追上。又加上日本員警提著三八大蓋跟在後邊攔截,群眾早已嚇得四散奔逃,嗚哇喊叫,街面上更加亂亂哄哄。李大波見前面有條小胡同,便拐了進去,原來這是一條死胡同,他只好走進一家敞開的門裡。 他急急慌慌並沒注意那門楣上方掛著的艾葉蒲棒的標誌,李大波進到院裡看見有幾個穿大和服的女人,走到廊上才知是撞進了日本妓院。這是一處獨門獨院,院中有一座二層紅磚小樓,院裡有一道木樓梯,通到樓上。李大波跑進院來,便奔上樓梯,從二樓的一道小梯,他躥上樓頂,那兒是妓院夏季時一座屋頂花園。他在屋頂上看到周圍是一片中國百姓低矮破爛的平房,他想從那裡跳到老百姓的小院暫避,然後再逃脫。 可是就在這時,跟蹤追擊的曹剛也登上了木梯,來到了樓頂之上。李大波見已無路可逃,只好豁出命來和他硬拼。曹剛上來抓住李大波的胳臂,兩人招架起來,李大波先伸一拳,這叫哪叱探海,一下封住曹剛的眼睛,使他兩眼酸疼,嘩嘩流淚,然後又一個招式直搗鼻孔,兩股血注噴流下來,他架住曹剛,用腿左右開弓,踹得他小肚子生疼,兩個人滾到地上,幾乎到了邊沿,李大波用盡渾身的力氣,終於舉起曹剛,提著兩腳,大頭朝下,把他扔下樓去。只聽咕咚一聲,接著喊叫一聲:「媽喲!」便沒有聲音了。 李大波從樓頂跳下去,正準備逃脫,忽然聽見一聲粗野的喊叫:「苦拉!」原來那一隊日本員警已把那座「夢中情人」的藝妓館四周包圍了。 四 李大波沒有回家。紅薇和王媽媽心神不寧地坐了一個通宵。紅薇的心裡像長了野草,紮了蒺藜,她心慌意亂地不能有片刻的安寧。黎明時,焦躁盼望的情緒在她頭腦裡構成了幻聽,她認定是李大波的叩門聲一次一次地在她耳邊迴響。她幾次出去開門,迎來的只是一股卷著落葉的乾冷清風。王媽媽抹著眼淚說:「妮兒,這都是心中想,你太用心思了,你快閤眼歇一會兒吧。」 紅薇努力忍住眼淚,不讓自己失去冷靜。作為一個地下工作者,她要求自己保持堅強、平衡、鎮靜,她本來就該做好這種不幸的準備。可是她發現了自己的軟弱,她總被一種僥倖心理纏磨著,她竭力設想李大波是因有事滯留在外邊了,也許他留宿在楊承烈的小鋪子裡,說不定他正在回家的途中…… 痛苦難耐的一天過去了,仍然不見李大波的蹤影,凶多吉少的揣測開始在她思想中抬頭,她設想李大波已經被捕入獄,此刻正在遭受敵人的非刑拷打,但她相信李大波一定經受住一切最殘酷的考驗,一個字也不會吐露給敵人…… 當她作出這種無情的判斷以後,她立刻想到的是交通站的安危問題。她和李大波所負的這個交通站,負有招待、掩護、資助過路同志的責任,她自己還要為黨傳遞情報、轉發檔、分發地下出版物的職責。如果這所房子因為李大波的被捕而被特務監視、包圍起來,那麼她首先應該關心的已經不是個人的安危,而是應該趕快把這個消息報告給黨,以免株連別的同志和暴露党的組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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