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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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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聯絡人員西義顯、伊藤芳男在客廳裡跟董道寧說了一陣有關和談條件密約的話,得知高宗武舊病復發,便到樓上臥室去對高宗武進行慰問。他們上樓的當兒,董道寧匆匆來叫李大波的門。叫他也跟著一塊兒到臥室裡去。他是考慮怕臨時有什麼要記錄的差事,好讓這個司書辦理。高宗武被橐橐的腳步聲和開門聲驚醒了,他掀開蒙頭的緞子鴨絨被,露出了他低燒帶來的兩頰緋紅的臉龐。看見是他日本的老朋友來到了,他就急忙推開被子要下床。 西義顯趕緊把他按捺下,說道:「知道貴體欠安,特來探望,請安心靜養,暫下考慮國家大事。可告慰者,是戰爭指導班①的崛場一雄少佐起草擬就的《調整日華新關係方針》,由陸軍省軍務課長影佐禎昭大佐②轉呈各省討論,已得軍部和御前五相會議的通過,現在可以以這個和汪先生做談判的基礎了。高君,你沒有白辛苦,為這個奔波勞碌累病了也是值得的。是吧!」 -------- ①1938年5月。日本為了推進中國大陸戰爭,大本營把第一部長橋本群(1937年8月,由中國駐屯軍參謀長調任第一軍參謀長,1938年又調任參謀本部第一部長)抽調出來組成戰爭指導班,任班長,崛場一雄是其班內成員。 ②影佐禎昭,原任參謀本部謀略課(即第八課)課長,1938年6月調任陸軍省軍務課長。 「是的,是的,」高宗武掙扎著還是披上衣服下了地,「先生你帶給我的消息,直使我感到欣慰,我高宗武總算沒白費力氣。」他吃力地喘息了一下,坐到沙發椅上,他的臉頰帶著肺病患者固有的那種紅潤,眼睛也透射出高燒後那種病態的異常光芒。他睜著像兩個玻璃球似的眼睛,興奮地討好說:「請二位貴客相信我,我雖然是做為蔣先生的代表來此談判停戰條件的,但是,我已然知道要使貴國政府回心轉意是困難的,雖然眼下已有《第二次近衛聲明》①,但我知道貴國更欣賞汪先生一貫的對日立場和行動,所以我也下了決心,如果不得已,即使背離蔣介石的意願,我也要為日華的和平挺身而出……咳咳……」一陣咳嗽才使他這番向敵酋表忠心的話語被塞住,他臉憋得通紅,好容易把一口帶血的黏痰吐在他素白的手絹裡。 -------- ①1938年11月3日,日本發表《政府聲明——雖國民政府,亦不拒絕》,此即《第二次近衛聲明》,改變「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立場。 兩個日本人看到這情景,彼此對看了一下,伊藤芳男便勸慰著他說:「我們回到東京,一定轉達您這番意思,同時,也要向他們報告你在病榻上所表現的鞠躬盡瘁的精神,帝國是不會忘記您的辛勞的。好,您多休息吧,請大夫了嗎?」 「請了,有專門的醫生給他診治。」董道寧立刻回答。 客人們告辭了,董道寧照例把他們送到樓下,坐進汽車,出了大門,消失在剛剛降臨的夜幕中,才返回樓上。 「章先生,請遞我一杯白開水吧,我的口渴的厲害。」 李大波趕緊給高宗武從暖壺裡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顫顫抖抖的手裡。 「章先生,你對工作還適應吧?整理出一份了嗎?我要親自過目。」 「好的,快整理好了。」 「不過,不要把我剛才的話整理進去,因為要防備蔣看。 所以,日本想選擇汪,一句話帶過就行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不過董先生要我強調……」 董道甯送完了客人,推開門進來了,李大波才停止了後半句話沒說。 「章先生,你在這兒沒事了,請整理材料去吧,我們倆要商量一點事。」高宗武咳嗽著說。 李大波退出去,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說道甯,洪幫會替咱找來的這個人,可靠的程度怎麼樣?」 「我看可以信賴,門第很好,且在滿洲國有一定實力,我想他的政治傾向是肯定的。」 「噢,只要別跟共產黨沾邊兒就行。你知道,中共現在是很厲害囉!連老頭子在西安被扣,都不得不求救於中共而答應抗日,他們是無孔不入的。道寧,我們可要格外小心謹慎呀!」 「是的,小心是對的,可也不能小心到草木皆兵誰也不信任的程度吧?」 談話停頓了一下。 「道寧,我打算還是先回香港養病為好,暫時先不回重慶了,關於材料的事,只有有勞你去送了,你看行嗎?」 董道寧沉默下來。他心想:「你小子怕被蔣扣住殺頭,你當我不知道?」但這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只好說:「聽您的吩咐吧!」 「我還有一個臨時動議,」高宗武說,「既然你這麼信任這個司書,我就給他安排一個新差事。你看我病得這樣,連個上下車攙扶我的人也沒有,我有意讓這位章幼德跟著,我們三個一齊走,到香港把我安置下,打發他走也行,留下來跟在你身邊,既有整理材料的人,又有個高級聽差,一舉兩得,你看如何?」 董道寧想了想說:「倒沒什麼不可,只是不知道他本人願不願意出這趟遠門。」 「我看多給錢就行,誰怕錢燙手呀?你跟他本人抽空談談這番意思吧。」 「好吧!」 這時聽差上來,用手托著福建大漆盤,給高宗武端上來一小碗米飯和幾樣三分小碟盛著的燒小菜。他邊在沙發桌上擺菜,邊對董道寧說:「開飯了。章先生已在樓下飯廳等您了。」 沒過兩天,董道甯就向李大波提出陪伴照料高宗武去香港就醫的問題。李大波聽後,第一個反映是他懷疑董高剛才是否密商把他帶在身邊做為人質?或因為參與了這件極端秘密的勾結,而對他進行滅口?但是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要沉著冷靜,不露一點痕跡。稍待片刻,李大波便尋找出一個理由來試探對他是信任還是幽禁。 「董先生,我很願為你們效勞,但是,不巧的是,我近期就要舉行結婚典禮,如果我突然離開,怕我的未婚妻不能諒解,所以,我必須找到她,跟她商議展緩婚期的事,你看我是否能去親自見她一面?」 董道寧想了想說:「我們是很信任你的,當然可以讓你去見你的未婚妻,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把她接來,你看,這還不夠朋友嗎?我想問,你的未婚妻就在上海嗎?」 「當然,您見過的,就是把我帶到這裡來的那位張小姐。」 「啊呀!章先生,你豔福不淺呀!憑她的傾國之貌,要是在重慶,她一定是位能和美國友人打交道的第一流的交際花,嘻嘻嘻……只是怕她不放你……」 「我試試看吧。」 「如果她放你,我還有個想法,把高處長送到香港之後,你願意跟我作一次大後方重慶之行嗎?」 李大波心裡又一驚,立刻又勾起人質、滅口的那個想法,但隨即他就自己否定了。他想,如果真想那麼辦,並不需要現在就說出來,盡可以在香港有打手把他裹脅而去,所以他緊張的情緒,即刻又平靜舒緩下來。他搖搖頭,笑一笑,故意說:「那你怕『軍統』會把我這個滿洲國民當奸細抓去嗎?我的安全有保證嗎?我可不願意到那兒去送死,扔下我的未婚妻。那……」 「你放心,我完全能保證你的安全,咱倆一到重慶,我就把你帶到周佛海部長家裡藏起來,誰敢動他?」 「那好吧,我什麼時候去商議這件事呢?」 「明天吧。今晚必須先把第一批材料整理出來。可以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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