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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們三個人在人群走淨後,才慢慢向園門那兒走。楊承烈低聲說:「搞這套名堂,是敵人使的軟刀子,他們想用這些方法轉移人民的鬥爭方向,矛頭已經對準我們。」楊承烈和李大波、紅薇在園門口分手,楊承烈送給他倆一盒十八街的麻花。「仔細品味吧!」

  回到黃緯路小客棧,關上門,掛上窗簾,李大波才打開那盒十八街麻花。他知道這不是一般的禮品,果然,從麻花下面,拿出一個用桐油布包著的小包,打開來一看,啊!是毛澤東的《論新階段》!還有北方局的《告全體黨員與華北民眾書》!這真是及時的好教材。那天晚上他倆幾乎讀到深更半夜,如果不是因為外面過軍車和不斷響著急馳而過的警車鈴,他們恐怕要讀到通宵達旦!就從這時起,新的危險而神秘的敵工生涯,在他們臉前便展開了一條荊棘的路。

  三

  兩天后,李大波通過一個跑房纖的租妥了一處獨門獨院的房子,地點在二馬路北頭樹德里胡同。小院有三間住房、一間小廚房。做為黨的一個秘密交通站也足夠用。紅薇從黃緯路客棧搬進了新居。花了一點「運動費」,在員警所就報上了戶口,取到了「居住證」,在樹德里,李大波報的化名是「王鴻恩」,方紅薇是王太太「劉鳳琴」。

  房子安置後,李大波立即就到畢藥雨家拜門,打通他這層關節,小心而又大膽地搭上了去見偽省長高淩霨的階梯。

  高淩霨的公館,坐落在三馬路是座有發镟梢門的深宅大院,與李大波僅隔著一個路口,非常近。門前警衛森嚴,活像大衙門口。

  經過幾次周旋,又給有「芙蓉癖」的畢藥雨送了幾回上好的「雲土」,才帶李大波去見高淩霨。

  老主人為了安全,住在第三進院。他們在門房等了很久,才被請到客廳。當李大波和畢藥雨走到上房去見高淩霨時,正趕上老頭子把他的假牙放進臉盆裡泡洗。他有一顆碩大滾圓的腦袋,象刺蝟似的紮蓬著一頭白髮,一張浮腫松垂的胖臉,表情木然遲鈍,腦袋不住地顫抖,死魚般的呆板目光。雖然這老頭子顯得形將就木的樣子,但多年的居官從政,使他至今有一副威嚴的氣質。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把李大波從頭至腳打量一遍,然後才用雞爪似的慘白瘦手,哆哩哆嗦地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對李大波和畢藥雨說:「坐,你們都坐。」隨後,他戴上假牙,流著口水,講了一段官場的客套話:「我高某人已聽鄙姻親畢藥雨談到足下,欽佩之至。直隸省①地處京畿,一向為屯兵重鎮,形勢扼要,友邦亦極為重視。目前百廢待舉,需用人才甚多,我當設法儘先安插足下。」

  自這次拜門以後,李大波又帶著重禮在畢藥雨門下走動了幾次,等了兩個月的光景,他終於得到了一份委任狀,委任他為省長辦公廳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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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處稱的直隸省,早已改為河北省。這足以說明高淩霨是一個老朽,他說的全是過去的語言。

  得到這個通知的晚上,李大波高興地跑到英租界愛丁堡路忠厚裡去找楊承烈。楊承烈這時的公開職務是「歐美大藥房」的司藥。前店後家,他就住在後院存藥的庫房裡。李大波來到時,他正在仔細考慮用船走白洋澱往冀中根據地運送藥品的問題。

  「好極了,第一個目標可算是達到了,我們到底鑽到敵人的心臟裡去了!」楊承烈看了李大波拿來的委任狀,興奮地說,「今後,第一步,你必須首先取得高淩霨這老朽的信任和重視,深入隱蔽,站穩腳跟;第二步再開展工作,通過高淩霨這個管道把敵人的機密全部掌握過來,以利我用;第三步,就是設法瞭解敵偽的情報和軍事機密。」李大波頻頻點頭,記下了這三項任務。然後圍繞著高淩霨,又說了一陣有關這老朽的閒話。李大波說:「我見了高淩霨就想:敵人怎麼肯用這麼大歲數的糟老頭子來支撐河北省這麼大的局面呢?我看他人都要老糊塗了……可見敵人不過是找傀儡而已。」

  「是的,國民黨正規軍退的這麼快,」楊承烈回答著,「敵人又推進得這麼快,尋找合適的漢奸也不那麼容易,只有這些老朽出來……」

  這之後他倆又商議如何從日偽軍手里弄武器、彈藥的問題。最後楊承烈指定紅薇擔任聯絡工作,她可以直接到藥房用買藥的方式傳遞消息。並商定開闢他們的樹德里住處為津委會的一個交通站。

  李大波聽到楊承烈這個指示,便說:「我很想看看王萬祥同志,我和他能發生橫的聯繫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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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按城工部組織紀律規定,一般不能發生橫的聯繫,這是為了防止敵人的破壞。

  楊承烈想了一下,很痛快地答應了:「可以。王萬祥是個穩妥、踏實的同志,隱蔽得很好,你們可以把關係打通。後天,你就可以去找他聯繫。」

  紅薇坐在小院裡摘韭菜,提心吊膽地等著李大波。一聽到小板門拍了三掌——這是叫門的暗號,她就跳起來開門。她笑著把手臂吊在李大波的肩上說:「哎呀,你可回來了!我的一塊石塊才算落了地,聽隔壁鄰舍說,日本憲兵隊昨天晚上又從南開大學逮走了一批師生,都是東北問題研究會的,他們說,南開大學裡有一座『木齋圖書館』,是專門研究東北史的,日本專門用飛機炸壞了這座圖書館。現在又把人逮走,敵人已經在思想戰線上下手了。」

  紅薇給李大波打了一盆洗臉水,他邊洗臉,邊把和楊承烈接頭所談的事情都學說了一遍。當她知道允許他們打通王萬祥橫的關係時,她即刻就沖散了有關南開大學逮捕人那些消息給她帶來的憂愁,她轉悲為喜地又是一陣蹦跳。

  「大波!快告訴我,咱們什麼時候去看萬祥哥?!」

  「通知咱們是後天。」

  「啊!謝天謝地,我真希望時光過得快些呀!」紅薇下意識地雙手合十做了一個禱告的姿勢,快活地叨念著:「噢!我又可以到河灘去了,魚兒一定長高了,也許都不認識我了……」她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了。

  四

  到轉盤村去會見王萬祥的日子終於在紅薇的盼望中來到了。這天清晨,李大波和紅薇起床格外早。他倆約定:李大波先去上班,紅薇自己單獨去河灘見王萬祥。

  吃罷早點,八點鐘,李大波便穿上袍子馬褂,到三馬路一處青磚瓦舍的大宅門去上班。由於金鋼橋下那處從大清帝國李鴻章時代就在那裡辦公的老直隸衙門,去年被日軍的炸彈炮火摧毀,夷為平地,高淩霨的省政府只好在這裡臨時辦公。李大波一上班就打聽出:曹剛這個狗特務已跟著新委任的省府秘書長池宗墨,遷到保定去了,他才一塊石頭落了地,慶倖沒遇見通縣兵變時的這個仇人。他在辦公室看了一陣往來的公文,就撿出一張華北派遣軍總指揮部發來的「請柬」——這是一封急件,他必須拿給高淩霨親自過目。

  過了九點鐘,一輛黑色轎車開到門前,車門開處,兩名武裝保鏢,把高淩霨架下車來。李大波迎住他沿著長廊,穿過寶瓶門,進了市長辦公室。老頭子今天穿一身寶藍團花壽字緞袍,黑緞馬褂,頭戴黑緞紅疙瘩帽盔,胸前系一串象牙小胡梳、內畫壺鼻煙壺和香草袋。完全是前清的一派裝束,很像一具活僵屍。

  李大波等他喘過氣來,才向他報告:「新委任的華北日軍最高指揮官,杉山元陸軍大將,今天到職視事,舉行歡迎儀式,發來了請柬請您出席。」

  高淩霨眯縫起大圓眼,遲鈍地呆了一會兒,才說:「王秘書,就你陪我去吧!」

  李大波頭一次就能打入日軍的最高指揮部,使他內心無比興奮,呆一會兒,他就攙扶著老頭子,坐上汽車朝海光寺奔去了。

  紅薇離開樹德里,穿過四馬路,朝新開河東邊的轉盤村走去。這是她7年後的舊地重遊。直到現在她依稀記得在這片貧民窟養病時的情景,她和王媽媽的一家人:萬祥哥、鳳娟嫂和魚兒是多麼親密;理查派汽車把她從這裡接回北平,她是多麼難過。一晃七年過去了,今天重新踏上這條道路,她的心真是激動不已。

  在她走近小王莊那片亂葬崗子墳地時,成群的紅眼野狗,正在墳圈子裡用利爪刨著墳頭,它們從「狗碰頭」的棺材里拉出屍體,在爭奪,撕扯著;和當年的情景一樣,這兒依然是官府槍斃人的地方。瀕臨墳場的大水坑,冒著刺鼻的臭氣。

  紅薇躲著野狗,好容易穿過墳場,來到新開河岸下邊的一片茅屋草舍,來到一處用紅荊條子編成的柴扉前面站住,這就是王萬祥的家。紅荊門開著,院裡堆著破瓶爛罐,她徑直走到小院盡頭,直奔犄角的那間土坯屋。她激昂地喘息著,喊了一聲:「萬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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