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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楊承烈隨後又向他倆分析了敵人的情報組織和特務活動。他說,「一切機關、交通運輸、大小企業部門,敵人都已嚴密控制起來;從中學到大學,都派駐了由職業特務擔任的日本教官,與此同時,蟄伏上海、北平的老牌漢奸曹汝霖、王克敏、王揖唐、梁鴻志等,都已探出頭來,繼殷汝耕之後,粉墨登場,在北平組織了偽『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了偽『維新政府』,據最近得到的情報,國民黨的高級官員親日派汪精衛、陳公博、褚民誼等,都在暗中與日本的特務機關進行妥協投降的活動。天津是八國租界之地,駐有各國的情報人員,各帝國主義之間那種既合作又矛盾衝突的局面,具有特殊的複雜性,因此做起工作來比較艱辛。」

  「今年1月16日,」楊承烈停歇了一下又說,「日本首相近衛文麿①發表了《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政府聲明》更加緊扶植這些漢奸、偽組織。這位首相口出狂言,說『三個月滅亡中國』他沒有想到,蔣介石帶著幾百萬軍隊逃到重慶,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卻擔當起保國守土抗戰的重任,所以敵人今後全力要打擊的,在北方就是八路軍和地方武裝,在天津市,敵特隨時在搜索咱們的地下組織。」楊承烈停下來,皺著眉頭,吸著一支煙。

  「咱們的地下組織,在天津遭受過敵人的破壞麼?」李大波關心地問了一句。

  「遭受過不止一次。過去敵人採取的手法是一網打盡,現在敵人變得狡猾多了,不採取一網打盡的辦法,而是每破獲一個組織都留下一、兩個人做為釣餌,引誘更多的魚兒上鉤,有時候,特務甚至採取『打紅旗』②的辦法,使革命者暴露目標,使年輕熱情的人上當。現在就是使用這種誘捕的方法。」楊承烈坐在李大波與紅薇中間,看看他們倆囑咐著說:「所以,你們剛到千萬不可輕易接觸人。咱們的人有一些英勇犧牲了,到死都沒有招供;也有幾個意志薄弱的人,被捕以後叛變了,最應該留神這種叛徒……總之,一切都要謹慎、細心,萬不可粗心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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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近衛文麿(1891—1945)日本首相(1937—1939,1940—1941)近衛篤麿公爵長子。1919年參加巴黎和會。回國後任貴族院議員。1933年起任議長,1939年起任樞密院議長。首相任內發動侵華戰爭。簽署德意《三國軸心協定》、頒佈《國家總動員法》、建立法西斯「新體制」。日本投降後,畏罪自殺。在任期間曾三次發表《近衛聲明》,積極向蔣介石誘降。
  ②「打紅旗」即以偽裝進步的方法打入地下組織,這種人表面很積極,勇敢。裝出敢於鬥爭的樣子,騙取幼稚的同志上鉤。

  他們接著研究了今後的活動範圍和活動方式,把原則先確定下來。根據工作和隱蔽的需要,李大波必須通過社會關係打入偽河北省公署,並設法爭取到敵偽的信任,以求隱蔽好,站住腳根,開展秘密工作;紅薇表面上做家屬,暗中為黨做傳遞消息、檔的交通員。他倆都絕對服從地接受了分配給自己的任務。

  「必要時,大波,你還要跑一跑北平,去搞專門的情報,」楊承烈說道,「我還要兼顧著平西遊擊隊的事情,所以只好委託你了。比如說,當前我們就急需知道日本通過德國大使陶德曼向重慶進行誘降的具體情況,光聽傳說陶德曼已會見了蔣介石、孔祥熙,轉達了日本廣田外相提出的和談七條件,但更具體的就不知道了,你不妨摸一摸情況。」

  「好吧,把天津的事情安頓一下,我可以去北平跑跑,」李大波思索著說,又打聽了一下殷汝耕和曹剛的下落。

  接著他們就商議如何打進偽組織謀求公開身份的具體辦法。

  「我已經通過關係,弄到了一本偽河北省公署的花名冊,便於查找,現在是要找社會關係去接近這位新委任的省長。」

  自從去年12月14日敵人在北平成立了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委任老牌漢奸王克敏擔任了行政委員會的委員長,高淩霨就被委任為河北省省長。李大波一聽楊承烈這麼一說,他立刻就想起了這個80多歲的糟老頭子。

  「哈!原來是這老棺材瓤子!」李大波差點兒因興奮而提高了聲音,他隨後才理智下來。「這老傢伙一身的反動歷史,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官僚。前清的時候,他做過湖北的藩台,辛亥革命以後,當過直隸省的國粹廳長,黎元洪時代當過內務總長,曹錕時代是國務總理。如今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偽滿洲國當大漢奸,因此日本人才把他架出來支應這個敵偽局面。」

  「你對他可真算是瞭解。那你認識他嗎?」楊承烈插言。

  「不直接認識,但我認識一個叫畢藥雨的人,喜歡搜羅碑帖古錢,跟高淩霨過從甚密,能登堂入室,又沾點親戚關係,找找他,活動活動,倒許會有點希望。」

  「這太湊巧了,你要趕緊進行。」楊承烈一拍大腿,急著說道,「事不宜遲,聽說偽省署要遷保定,高淩霨不想離開天津、省長一缺委任池宗墨,高淩霨很可能改任天津市長,你快活動活動,抓住這個機遇,你們首先要找一處房子,把家安下來。」

  又規定了以後接頭的辦法,事情就這樣確定下來了。他們離開果園旁邊的長椅,朝園門走去。

  這時,戲樓門前的遊人已把那裡圍得水泄不通。原來這兒正準備舉行什麼「集團結婚」。愛看熱鬧的老天津衛人,頭一次聽說「集團結婚」,便扶老攜幼趕到公園,她們邊走邊互相喊叫著:「老妹子,二舅媽,三嫂子,咱們快來開開眼,瞅瞅嘛叫雞(集)團結婚!」

  他們正好被人群阻塞在戲樓前,只好止步,跟著看熱鬧。

  「來啦,來啦!一共十二對!」孩子們奔跑著,呼喊著。

  一輛輛的紮彩汽車從園門外開進來,停在戲樓前。一對對新人由伴娘伴郎攙扶著,走下車來。新娘新郎的裝束完全一樣:男的穿著天藍色長袍,黑色馬褂;女的穿著粉紅色軟緞禮服,手捧鮮花。排成扇形,有無數持槍的軍警攔住吵吵嚷嚷的人群。

  司儀拍一陣手巴掌,朝人們聲嘶力竭地喊著:「下面由證婚人講話:特請溫世珍市長給大家訓話!鼓掌啦!」

  稀稀拉拉地響起幾聲掌聲,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老頭子由兩名聽差架著,站到高臺階上。他身穿藍袍黑馬褂——兩眼無神,滿臉灰色,駝背弓腰嘬著腮,一幅標準的大煙鬼形象,這就是敵人新任命的天津市長溫世珍。走下臺階,面對新人,從衣袋裡掏出一疊講稿,用破鑼似的嗓音剛念了一句:「女士們!先生們!」,他的講話就被嗡嗡的大呼小叫吵得一點也聽不見了。

  後來還是軍警揮動警棍,才把吵聲壓下去。這時才聽見溫世珍念道:「友邦大日本帝國,為世界之強國,對男女婚姻提倡自由文明結合。今日爾等能舉行集團結婚,誠然為友邦之締造,然近有不逞之徒,以共產共妻邪說惑眾,擾亂我市治安。彼等口蜜腹劍,實害人匪淺。本市長奉勸諸君,趁此大好時光,全力謀求個人幸福,勿為邪說盅惑……」

  這時人群中又響起一陣哄鬧聲。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並沒有聽他的講話。

  「我看第二對還好看點,那女的俊!」

  「俊個屁!小家子敗世的樣兒,我看第四對好。」

  「第四對?天哪!男的簡直像個長脖老等!」

  「哈哈哈!快看哪,那一對女的肚子全大了,呸,真不要臉,現世報兒!」

  「哎呀!這是嘛雞團結婚鴨團結婚的呀,真糟改!」

  「那個糟老頭子,念念叨叨的,是賣嘛的呀?」

  「嗐呀,他就是咱天津衛的市長呀!」

  「嗐,那倒楣相,這年頭兵慌馬亂的,不管嘛王八兔子、蛤蟆秧子大眼賊兒,都能當大官!」

  溫世珍在亂哄哄的人聲中被架到一輛小轎車跟前,汽車很快開走了,人們覺著這第一次的集團結婚絲毫也沒意思,沒看上什麼熱鬧,覺著上了當,一路走,一路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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