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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天色已晚,在日落時分,飛機轟炸完這最後一輪,返回了基地。由於落暮四合,更加上那兩輛汽車幾乎被飛揚起來的灰土淹沒,它們居然沒被炸毀。魏志中把躲進高粱地的人們叫出來,上了車,兩輛汽車才又一前一後地向北平開去。

  車行大約一刻鐘的時候,在蒼茫的暮色中,已能望見北平巍峨的城樓遠影,這時汽車已行至安定門與德勝門之間,突然從城裡殺出一隊日軍,這猝不及防的意外情況,使魏志中見狀大驚,他趕緊喊叫讓車停下,好躲進附近的隱蔽處,以避日軍的鋒芒。但是坐在車裡的殷汝耕和曹剛都來了精神,他倆跺著腳,高興得轉了聲調,喊著司機:「春根,別聽他的了,往前開!」那司機春根也來了精神,他立刻加大油門,踩上三檔,加快了速度,他們覺著這意外的相遇,不啻是神兵從天而降。那兩名押差的士兵,一看前面沖出一窩蜂似的日軍,知道眾寡懸殊,難以抵擋,也擰開車門,跳下車去,跑過馬路,躲到城外的小巷裡去了。

  那端著三八大蓋和捷克式衝鋒槍的一隊日軍,沖到囚車跟前,立刻把殷汝耕那輛汽車劫進城裡。

  蹲在村邊柴草垛裡的魏志中,把紅薇、王淑敏和喬治叫出來,不免心裡充滿了詫異。他納悶怎麼日軍從北平城裡沖出,把汽車擄走又開進城去,莫非北平城已失守?他想到附近的老百姓家打聽一下情況,無奈群眾多數外出逃難,而附近敵特又不斷出沒,深恐被敵人發現。所以他不敢造次,莽撞地去打問消息。丟掉了那輛囚車和失去了殷汝耕、曹剛,他認為都沒什麼了不起,現在擺在他眼前的最重要的任務,是如何把這三個人平安護送進城,特別是紅薇和王淑敏,不能有一點閃失,才能到地下党劉然同志那裡報到集合。

  因為在日軍沖來時,給魏志中開車的那個司機也趁機逃跑,他們只好步行進城。可是喬治無論如何走不動,他跪下來求饒,說什麼也別半路丟掉他。魏志中一想,前面的情況不明,又帶著兩名婦女走夜路,非常不妥,萬一碰見日特和歹人,難以抵擋,同時,白天已在酷暑下又押差又轟炸,也實在是饑餓勞累。他只好在附近尋找一片有樹的墳塋地,在那裡歇息一夜,第二天再走。

  魏志中果然把他們帶到了一片只有兩棵歪脖樹、三五個墳頭的小墳地,那座大墳頭前,還有一個條石的供桌,看來那不過是一個中等人家的家宅墳地。

  「你們不害怕吧?」魏志中先走進去,在草叢中撿起了一隻野兔,問著紅薇和王淑敏。

  王淑敏快嘴利舌,她先爭著說:「魏大哥你別小瞧人,去年我們南下,被截在固安城外,還不就住在墳地裡,那還是十冬臘月哩,現在天這麼暖和怕什麼呀?」

  「淑敏,現在倒有一樣是可怕的,」紅薇說道,「眼下正是陰曆六月,地裡熱草全長起來了,就怕草棵子裡有長蟲。在老家有一次到墳圈子裡去打草,一下子竄出來一條『小七寸』,鄉親們都叫它『草上飛』,是毒蛇,別看它小,跑的真快,它一直追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早讓它咬住了。自從那年我在教堂掏雀蛋被蛇咬過一次,現在我真有點怕蛇。」

  紅薇是山野姑娘,這樣的生活常識比他們都多,連魏志中心裡都有點欽佩。他爽快地說:「弟妹,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城裡的闊嬌小姐哩!好,不要緊,我先在草裡尋一遍,給你們來個真的打草驚蛇。」說罷他就在草棵子裡尋著。只有喬治嚇得縮在墳地外面蹲著。

  紅薇蹲下來,下手把樹底下的草薅了一片,省得裡面窩藏著蛇和大螞蟻、三尾巴蜣,於是折騰了一陣,才坐到樹下,掏出了饅頭就著鹹菜喝著涼開水吃起來。喬治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可怕的饑餓戰勝了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他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剩冷的幹饅頭竟是這樣的好吃。

  吃飽之後,困盹兒上來了,涼爽的小風吹著,幾個人便倚在樹幹上擠在一塊兒睡著了。

  雞叫時紅薇先醒了,她看看東方天際已出現了魚肚白的曙色,便把他們都叫醒。魏志中有軍人習慣,一睜眼就跳著站起來,抬頭看看天色,便對江薇說:「弟妹,你們先行一步,朝著德勝門走,我得脫掉這身皮才行。」紅薇帶著王淑敏、喬治走出墳地,上了大路。魏志中見他們走遠,為了進城保險,他脫掉了那身保安服,用它把手槍包上,又在墳頭旁邊刨了一個坑,把槍埋上,踩實,才走出墳地,追上他們。

  天光大亮時,他們四個人夾雜在擔菜小販、清道夫和上下早夜班的人流,湧進德勝門裡。那時,電車已當當響著銅鈴,環城開動。為了不讓喬治知道他們的去向,紅薇先把他送到電車站。

  「蓓蒂!那麼你就不跟我回去見『法賊兒』了嗎?」喬治一邊等車一邊問著紅薇。

  「不了,我永遠也不會回那個傳教士的家了,喬治,你也看見了,現在打仗了,我要打仗去。以後也許我們還能見面。」

  喬治拉起紅薇的手,用友好的態度說:「蓓蒂!我不勉強你,這是因為我們之間對人生的看法和追求不同,我們只有各奔前程了。這次我對你很滿意,雖然曹剛帶我是去抓你,可你不記仇,對我還很照顧,如果沒有你,我會死在通州兵變的炮火中的。謝謝你,但願我們後會有期。」

  「好吧,只要我們還都活著。」紅薇也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電車開來了,他揮揮手跳上車去。

  他們三個人,換乘開往北城的電車,前去接地下黨的關係。

  這些天,也就是日軍在廊坊進行挑釁、中日軍隊交戰以來,日本使館的北平武官今井武夫特別忙碌,他除了和中國官方辦交涉事宜之外,還要往來於前線察看,進行所謂「調解」。忙得他連回家吃飯的工夫也沒有。現在他只好和衣而臥,就住在武官辦公室裡。

  26日下午3點40分,天津駐屯軍司令官香月清司特派大木參謀和寺平輔佐官乘專車急馳北平,交來一份致宋哲元的「通告」,今井武夫打開那個大信封,只見那「通告」全文這樣寫著:

  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閣下:

  昨天25日夜,貴軍對我派往廊坊掩護通訊設備的一部分軍隊進行非法射擊,因而引起兩軍衝突,不勝遺憾之至。

  引起上述不幸事端之原因,不能不歸咎於貴軍缺乏執行協議之誠意,依然不改挑戰行為而造成的後果。

  貴軍如仍願以不擴大事態為宗旨,應首先速將駐盧溝橋、八寶山一帶之第三十七師,於明日中午前撤到長辛店附近;另將北平城內之第三十七師,由北平城內撤出,和駐西苑之第三十七師部隊一起先經過平漢線路以北地區,于本月28日中午前移到永定河以西地區,然後再陸續運往保定地區。

  如不執行上述要求,將認為貴軍對協議毫無誠意,雖感遺憾,我軍將不得已採取單獨行動,而由此所引起之一切後果,應由貴軍負完全責任。

  日本軍司令官陸軍中將香月清司

  昭和12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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