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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三

  張慶余和李大波奪下了西倉日本兵營,就遇見了日本飛機的狂轟濫炸。經驗告訴他們,飛機轟炸既是偵察、威力搜索、消滅有生力量,又是陸軍地面大舉攻擊的前奏。他估計敵人很快就會從北平、豐台、天津和塘沽,這些地方派來大批武裝援軍,進行瘋狂報復。經過他倆商量,決定先派魏志中押車把殷汝耕送回北平二十九軍軍部。

  剛殺死日本特務機關長細木繁、消滅了所有日本特務、佔領了西倉日本特務機關的魏志中,精神抖擻,越打越勇。他就是這個性格,打仗有癮。聽到日本兵營一時還攻克不下,他就急了眼,立刻拉著隊伍,跑步轉到兵營,參加了這裡的汽油火攻。這裡的戰鬥也勝利結束了,現在派他去押解大漢奸,他非常高興這個新差事。

  李大波把他拉到一邊兒,對他小聲地說:「你把殷汝耕押到軍部,就算交差了。老楊通知我們,黨有新的任務。你到劉然同志那裡報到,等著我。不見不散。還有,紅薇、王淑敏,還有那個喬治,也得乘這輛車,你把她們都捎到北平去。聽清楚了嗎?」

  「聽清了,老弟,你放心,豁出我這條命,我也得把弟妹送到。」魏志中說罷,向張慶餘敬了個軍禮,便到寶通寺去了。

  寶通寺已被日機炸得房倒屋塌。殷汝耕和曹剛仍然悶在汽車裡,捆綁著手腳。紅薇和王淑敏先下了車,活動活動腿腳,到廁所去方便了一會兒。紅薇怕喬治這次再得驚嚇症,也讓他下車溜達溜達。剛才一路上的槍戰已使他魂飛天外,這一陣狂炸,更使他心驚肉跳。他含著眼淚,用乞憐的目光望著紅薇,不離她的左右。她們正在焦灼地等著李大波,以便向北平轉進。恰在這時,魏志中來執行這個任務了。

  「他呢?」紅薇惦念地問。

  「他有另外的任務,我帶你們押車回北平,現在就出發。」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開出了寶通寺。頭輛是黑色的小轎車,裡面裝著殷汝耕、曹剛和押運兵兩名,後一輛押車是草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坐著紅薇、王淑敏、喬治和魏志中。

  汽車開上被坦克履帶軋得坑坑窪窪的公路,顛簸得就像大海中遇到風浪的小船兒。不久日本飛機便沿著公路盤旋低飛,向著行駛的汽車俯衝掃射。魏志中挎著車門,拔出手槍,朝著低飛的飛機羅旋槳射出一梭子子彈,飛機立刻向高處騰飛,不敢再飛得過低。他們就在這樣冒著日機的空襲,加大油門,推上三檔拼命地顛蕩著,向北平賓士。

  保安隊在日軍猛烈的轟炸下,突然發生了重大變化。蘇連章團長奉張慶餘之命,在28日乘日軍不備,夜襲順義全殲日軍後,於29日十時整隊,仍返回通縣集合。經過兩小時急行軍,12時剛好行進在通縣城關的大道上。這時恰逢日本飛機像蝗蟲般從天津東局子遮天蔽日地飛來,對蘇團官兵,進行追蹤轟炸。城關大道無處躲避,起義部隊傷亡慘重。蘇連章見日機轟炸猛烈,防空無備,實在難以支持,於是他脫掉那身土黃色保安隊服裝,扔掉腰間挎著的盒子槍,抽冷子悄悄逃跑了。

  幾乎和這同時,在敵機轟炸的狂潮中,趁著張慶餘忙著給部隊佈置防空之際,保安第二總隊總隊長張硯田,見日本軍力如此強大,即使不被炸死,亦難逃援軍開到後的激烈交戰,左思右想,不如棄陣逃跑。他假裝去廁所小解,在那裡換了便裝,不辭而別。借著滿街筒子的硝煙,他溜出通縣縣城,雜在逃難的人流中,潛回天津寓所隱匿。蘇團與第二總隊官兵發現官長臨陣脫逃,失去指揮,便不再參加戰鬥,紛紛到街上行搶,然後扒掉軍服,相繼結伴逃跑。

  他們的可恥逃亡,對整個起義部隊影響極壞。差不多有五分之二的人員離去。好像有一股洪水沖決了堤壩一樣。這噩耗般的消息,立刻有傳令兵飛報到起義總指揮張慶余那裡。李大波始終做為二十九軍的代表,留在張慶餘身邊,不離他的左右。當他倆同時獲悉這一消息後,都大吃一驚,深感眼下局勢萬分危急。如再這樣混戰下去,勢必形成起義軍愈戰愈少,而日軍卻越戰越多,一旦日軍後援大部隊源源開到,必陷起義軍於被殲的命運。

  「唉,張硯田這個王八羔子,跟我還是換帖的把兄弟哩,要不我能跟他合夥兒幹這大事?真他媽缺德,在這生死關頭,只顧自己逃命,於起義軍不顧,真不夠人味兒!」張慶餘氣得瞪著大眼,跺著腳,不住地咒駡。

  這時已是日落黃昏,夜幕降臨。他倆經過一番商量,才決定趁當夜日軍尚無力合圍進擊,放棄通縣縣城,連夜開拔北平與第二十九軍合兵一處,再作後圖。商量已定,張慶余和李大波他們立刻命令司號兵吹緊急集合號,把人員集中起來,清點隊伍。

  張慶餘挎好了腰刀,紮好武裝帶,來到隊前,向起義軍講了話。然後將全軍分為左右兩個縱隊,由他在前,李大波隨後,親自督隊,平行轉進。

  白天戰鬥了一天,水米還沒有沾牙,幸好伙房在敵機轟炸時也沒有停止造飯,為了行軍和戰鬥方便,蒸了大鍋饅頭,出發前每人分到四個,一塊鹹菜,一個水壺,弟兄們餓得狼吞虎嚥,邊走邊吃,艱苦異常。入夜吹來一陣涼風,吹散了白天的悶熱,戰士們敞開衣襟,乘著月亮灑下的銀光,在大路上以平常的速度,踏踏踏地前進。在他們行軍的過程中,從北平的方向,時時傳來悶雷般的炮聲。

  「那邊打得還挺凶哩,」張慶餘擦著汗小聲地說,「咱們這八九千人一到,也會增加一份不小的力量呢。」

  「是的,弟兄們打得都很頑強、勇猛,只是咱沒有通訊器材,失去了聯絡,也不知咱那邊的戰況究竟怎樣了?」李大波不無憂慮地說著。

  部隊像長龍般沿著大道踏踏踏地前進著。李大波邊走,邊在腦子裡想著:「紅薇跟著魏志中押車,大概早就該進城了。」

  天近黃昏時,日本飛機仍在天空做最後一次俯衝轟炸。炸彈圍著這兩輛汽車前後左右爆炸。土浪和碎石飛到兩丈多高,然後砸到車頂之上。整個汽車全蒙上了塵土,幸好沒有炸中目標。魏志中非常著急,他唯恐紅薇、王淑敏和喬治被炸傷炸死,他打開車門,竄了出去,觀察了一下形勢,便招呼紅薇他們三人和轎車上那兩個押運的士兵。

  「喂,都下來,趕快到高粱地裡躲避一會兒。」

  紅薇和王淑敏架著嚇得邁不開腳步的喬治,鑽進了道邊的青紗帳裡去。

  兩個士兵跳下車來說:「隊長,押的差兒怎麼辦?」「管他個球!」魏志中一揮手厭煩地說,「炸死他更省事,依我說早在通州崩了他啦,押著他受這份罪!喂,司機,開車的,你也下來躲躲。」

  「哎!好,就去!」殷汝耕的司機春根看見兩個大兵已然下車,就邊答應著,邊給一直在心裡念佛的殷汝耕解手上捆著的繩套。那是結的牲口扣,越抻越緊。春根給他松了松,又遞給他水壺,喂他喝了一頓水,低聲地說:「您忍著點吧,老爺,我得去一下,別讓他們這群造反的大兵看出我是伺候您的下人。」

  「哎喲,媽呀,我的時候,也太渴了,行行好,給我口水喝吧!」

  春根又給曹剛喂了一回水。他也跟著魏志中跑進高粱地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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