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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第11章 通州兵變】

  一

  曹剛乘坐的一輛,中國人稱為「土豆」的日本托托牌小轎車,拉著前來捉拿紅薇的喬治,出了朝陽門,順著通往通縣的大道急馳著。

  本來曹剛在東交民巷美國大使館門前碰見理查時,約定是在今晨一早就去接喬治。但是曹剛一回到北平的當晚,就被他那丟棄承德、原熱河省主席、今天是日本多倫防區副司令的幹岳父湯玉麟找了去。曹剛只好次晨先趕往阜成門白塔寺後身的湯公館。湯玉麟的『虎廳」①裡,正坐著曾經跟他一起「拉肉票」、「下貼子」①的老搭檔外號「秦椒紅」,「薑不辣」,還有「打孽」②能手石友三,都在客廳裡邊做竹城戰,邊等著曹剛跟北甯鐵路局長陳覺生私下運動偷運鴉片煙土走私的事情。

  曹剛不得不為他的幹岳父奔跑,直到過午才把一批黑貨送上火車,到午後三點多鐘,他才驅車把喬治接上。這些日子,日本從通縣特務機關調動坦克車攻打北平,坦克的履帶鏈條,早把那路面軋得坑坑窪窪,曹剛的汽車開起來不但把人顛得腸肚亂顫,而且還暴土揚場,沙塵遮目。路兩旁的稙莊稼③地,葉片上全掛滿了灰土。因為發現大路上有一輛自行車騎得飛快,汽車按響了喇叭,自行車又飛跑了一程,才讓開了大路,閃到路邊一條人踩出來的小道兒上去。①湯玉麟喜愛虎。客廳掛著虎中堂,坐椅上鋪著虎皮標本,平時行動作臥亦模仿虎的形態。其子為湯大虎、湯二虎,熱河人稱他們父子為「三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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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二詞均為土匪黑話綁票之意。
  ②亦為土匪黑話,為「亡命徒」之意。
  ③稙莊稼:即早種的莊稼。

  曹剛嫌騎車人沒有立刻讓他超車,他從車窗裡探出腦袋,沖著騎車的人啐了一口,罵道:「呸!你個鱉犢子,車直按喇叭,你聽不見嗎?你的時候耳朵長到腚溝兒上去啦?」

  那騎車人,立刻閃到道邊,沒有回罵,下了車,把那頂寬沿的大草帽往下拉了拉。原來那騎車人不是別人,正是奉了宋哲元之命著急趕回通縣發動武裝起義的李大波。因為他在宋哲元的官邸出來,已沒有開往通縣的火車,他只好在軍部就近找了一輛自行車,憑著他的體力蹬這四十華里的路程。他今天換了一身短打扮,車後座還掛了一個竹筐,儼然像一個販梨的小商人,所以曹剛探出頭駡街,竟沒能認出他來。

  李大波望著跑遠的汽車,真有點後怕。天氣炎熱,兩邊的莊稼地堵得不進一點風。他站在那裡,用羊肚手巾擦了擦順著面頰淌下的汗水,才又騎上車順著曹剛揚起塵煙的大道,朝通縣馳去。

  他直奔寶通寺。寶通寺的空氣很是緊張,二位張隊長正在大殿裡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消息。屋裡寂靜地駭人。

  李大波走進寺院,把自行車一推,靠到牆根,這時汗水像雨淋一般從他的全身透出來,短打扮的褲褂,一下全像水洗一樣貼到身上,他喘息著,奔進屋裡。

  屋裡一陣驚喜。張慶餘站下來,睜著圓眼,著急地說:「哎呀,你可回來啦!你見到宋軍長了嗎?」

  「見到了。快給我一杯涼水,我的嗓子全冒煙啦!」

  張慶餘趕緊倒給他一大杯涼茶。還給他一個勁兒地打蒲扇。

  「啊,李副官,你真太辛苦了。衣服全濕透了。」張硯田閃著精明的深陷的大眼,問著李大波,「軍長怎樣指示?」

  李大波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那一大杯涼茶,才覺著心裡燃燒的那團滾燙的火熄滅了。他解開鈕扣敞起懷擦著,敘述了他回北平去見宋哲元的過程。不過他只說了宋哲元的抗戰通電和日本派松井送通牒被宋哲元拒絕退回的事實。他沒有談宋的和平幻想在一天之內被日本殘酷的現實所打破的心態。他之所以這樣做,是他覺著既然宋哲元已通電抗戰,他不願意在這些崇拜宋哲元的下屬面前破壞他的威望。

  「宋軍長慷慨激昂地說,他將率軍抵抗,與北平城共存亡!」李大波眉飛色舞地說,揮著手臂,加強語氣,「他說,對這些日本龜孫,只有幹傢伙,一個字:打!」

  兩位張隊長立刻改變了過去像蔫茄子似的那副模樣,高興地跳到椅子上蹲著,咧開大嘴巴,一個勁兒哈哈地笑。

  「我想是時候了,既然南苑大打起來……」張慶餘說。

  張硯田接過他的話茬兒:「北苑也打得很凶哩!」

  「不管怎樣,報效國家的時刻到了,豁出身家性命,就這一錘子買賣啦!」張慶餘激昂地把一隻拳頭捶得桌子當當山響,「這一天,我可盼到啦!李副官,我們就按照原來的計畫分頭佈置吧!」

  「對,兩位大隊長,先回去調兵遣將,攻打地點配備好兵力,我還按原先規定,去通知殷汝耕,如果我萬一被曹剛那小子扣住,先別管我,兵變一發動,一切就都解決了。」李大波向張慶余和張硯田兩位大隊長最後交待了部署,他們便散了會,分頭調動軍隊,通知伙房提前造飯,準時發動兵變。

  張慶餘總隊長坐著吉普車出了寶通寺,立刻奔到保安總隊的幾個集結點去進行早有準備的部署。張慶余原是於學忠五十一軍第一一八師第六五二團的團長。《塘沽協定》後被改編為特種員警部隊,總隊長相當於少將師長,他手下管轄相當於團的兩個區隊,每個區隊轄相當於營的三個大隊。約計一萬多人。

  張硯田的第二總隊,編制與第一大隊完全相同。張慶余手下的人員,督察長(即參謀長)沈維幹原來就是張慶餘六五二團的團副,他多年的戰友;第一區隊長張含明、第二區隊長蘇連章都是他當年一一八師的營長,可稱得起是生死與共的「鐵哥們」。那天下午,他馬不停蹄、身不下鞍地都趕到駐地,做了詳細的分工部署。第一總隊的督察長、兩個區隊長、六名大隊長,個個都磨拳擦掌,歡喜雀躍。

  第二總隊的張硯田,也做了同樣的相應部署,只等夜半子時那一聲起義信號槍聲打響。

  通縣原不過是方圓三五裡的小城,保安隊的汽車在城裡與城外連續賓士,早已引起冀東政府保安處處長劉宗紀的暗中注意。自從南、北苑的交戰益發激烈,劉宗紀便自己駕著一輛日本吉普豐,在城裡的幾條大街轉遊。他已經幾次看見兩位總隊長的來去倥傯,心中有些納悶。這時,他忽然在東大街看見了張慶餘的汽車開來,這是他第三次在城街不同的地方看見這輛掛滿塵土的汽車了,於是他把他的吉普車一橫,擋住了去路,他跳下了車,走到車前,拉開車門,探進一個腦袋,齜牙笑著說:「謔,張總隊長,你來來往往好忙啊!」

  張慶餘這時是找沙子雲營長部署任務,心裡雖然非常著急,也只好下了車跟這位專管保安隊的保安處長周旋,他拉住劉宗紀的手說:「劉處長,南苑打起來了,離咱通州這麼近,咱得有點防備啊,我到各隊看了看……」

  劉宗紀笑了,把張慶餘拉到街旁的一個僻靜處,附在他耳畔,用極低的聲音說:「老兄,你是預備反正,如何瞞得過我?!」

  張慶餘的臉突然有點變顏變色,他不知這位處長的真實態度,一時竟沒敢答話。

  「你不用怕,」劉宗紀又附耳竊語,「你別忘了,我也是中國人,豈肯甘作異族鷹犬。只望你小心佈置,大膽發動,我當追隨左右,盡力協助,以襄義舉。如何?」

  張慶餘聽後,真是喜出望外,他見劉宗紀態度誠實,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說:「謝謝大哥,屆時小弟必相約舉事。」

  「好,你快辦事去吧,不耽擱你了。」

  張慶餘受了一場小小的虛驚,這時才放心大膽地上了車,向東馳去。

  散會後,李大波馬上到離寶通寺西不足三裡地的三義廟,按條約那裡駐有一部二十九軍的部隊。李大波見到了那裡、他早在軍部就認識的高團長,把準時起義的暗號、進攻線路全都通知了他,高團長表示一定率部配合接應。李大波秘密聯絡之後,馬上又進了南門,沿著南門大街,警惕地騎車向北前行。這裡是比較繁華的地段,路西是用葦席搭成的一座戲園子,雖然稍顯簡略,但賣零食的小攤兒卻排列得極遠,因為這是小城唯一的娛樂場所,所以冀東自治政府的文職人員和家屬以及居民百姓都圍在那裡購買晚場的戲票,門前兩側各掛著一塊大黑木板,上面用白粉子寫著「特約平津評戲泰斗來通登臺獻演,名角大香蕉、蓋靈芝,今晚演:大劈棺,勿失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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