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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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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升堂走過來,對李大波說:「咱不知道冀察最高當局對小鬼子還抱著什麼樣的幻想,所下的命令自相矛盾,這可給部隊作了難:既要極力備戰,又要盡力避戰,人家在那兒一個勁的挑釁,咱在這兒一個勁委屈求全,唉,真比做童養小媳婦還難呀!」他邊說邊嘆息著搖了搖頭。 李大波送走他們,獨自回到空落落的辦公室,雙手托著腮,沉思著。 「這些中下層軍官的反映,是非常真實的,我一定要向黨彙報這些情況。大戰的確迫在眉睫,不容我們再因循、再存有任何幻想,我也應把這種想法,直率地向宋哲元談……」 二 李大波在和宋哲元深談之前,他先分別到張宅找張克俠副參謀長,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然後又到三十七師何基灃旅長的私宅,做了一次深夜暢談。做為中共地下黨派駐二十九軍的聯絡人和領導人,李大波也把他對跟隨宋哲元這些時候的觀察和瞭解向他倆做了傳達和分析。這兩位軍中的中上層人士,一直是秘密地接受著中共北平地下黨組織的領導,從思想上武裝起來。他們不僅是握有兵權、掌握軍力的將軍,而且還是愛國的熱血勇士。張克俠副參謀長對宋哲元一針見血的評價,給李大波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他認為「宋哲元的矛盾心理,正是他客觀處境的鮮明反映,一方面他要承受日本人對他施加的種種壓力,一方面是人民以民族大義促他覺醒,對他寄以厚望。鑒於日本的兇猛,他對抗戰並沒有決心,可是華北日益危急的形勢又逼著他不能不作抗戰的準備。不過,這準備是太不充足了。」 何基灃旅長因為直接掌握著軍隊,又和日軍在豐台的摩擦中,真槍真炮地交過幾次鋒,他對這場中日戰爭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我二十九軍下層軍士的熾烈愛國熱情、不甘緘默受辱的情感,體會的最為深切。他說:「宋哲元這幾年一貫抱著與日本人相安無事,維持現狀的幻想。所以,在軍事上始終處於毫無戒備的狀態。他總是想開個聯歡會呀,宴會呀,調解調解,聯絡聯絡感情,李同志,你說,為了平息豐台的武裝挑釁,在懷仁堂召開的那叫什麼聯歡會呀?那怎麼能制止日軍的侵略!?要知道,日本帝國主義者早已在《田中奏摺》中就確定了滅亡中國的國策,而且去年8月,在日本首腦集團會議上又通過了一個叫做「基本國策」的檔,這個檔最主要的精神就是對中國發動大規模的新的進攻,並且很快就實行了國家規模的戰時動員,這就是為什麼冀察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的緣故,所以,他所抱的幻想,只能誤事。」李大波從這兩位高級將士家裡出來,心裡非常高興,他覺得他們給了他充實的信念,有這樣帶兵的人,即使一旦戰爭爆發,這樣的軍隊是可以打敗敵人的,由此他覺得黨分配他來搞軍運工作,實在是太必要了。 他興奮地走在夜路上,心裡已打定主意,明天就找宋哲元進行談話。 他上班不久,宋哲元就來到他的辦公室。還沒等李大波進屋向他做例行公事的報告,他就按響桌鈴。 李大波急忙走進辦公室,他問道:「李副官,秦副軍長還沒來嗎?」 「還沒有,」李大波剛說了這句話,就被一陣從門衛那邊傳來的「敬禮!禮畢!」的喊聲打斷,他扭過臉,糾正著說:「來了。秦副軍長來到了。」 秦德純①穿著全副軍裝,邁著鵝式大步穿過走廊。他那帶有踢馬刺的皮靴,在方磚地上敲著有節奏的金屬聲。 他走進軍長辦公室,和宋哲元敬禮握手,然後由勤務兵接過軍帽,落座桌旁。勤務兵端上蓋碗香片茶水,他們邊喝邊談。宋哲元抬眼看了看李大波,示意讓他退下,他只好走出辦公室。他知道這是一場嚴肅的機密談話,於是他在隔壁副官室的板牆處悄悄坐下來,那裡只有一板之隔,他們的談話是可以聽到一些的。為了切實摸清宋哲元的思想脈絡,以便「對症下藥」,他只好全神貫注地竊聽起來。 「德純,今天②把你請過來,是想專門跟你談談心,」宋哲元拉著秦德純坐到長沙發椅上,開門見山地說。「我近來精神苦悶已達極點,想起最近的許多交涉,我整夜都睡不著覺,我的確是身心交瘁了。」 -------- ①秦德純:國民黨嫡系官僚。《塘沽協定》後:曾與日本的土肥原賢二簽定喪權辱國的《秦土協定》。 ②真實的時間為1937年的2月上旬。此外為了文章集中描寫的需要,錯後四個月。 秦德純抬眼注視著這個稍黑微胖的將軍,見他眼窩下陷,臉色灰中透黃,確實是一副病容。他剛想安慰他幾句,但宋哲元急切地又說下去:「日本種種無理要求,皆關係我國主權領土之完整,當然不能接受。而日方複無理取鬧,滋擾不休,確實使我痛苦萬分。」他搖搖頭,嘆息了一聲,「日方系以我為交涉對象,如我暫離平津,由你負責與之周旋,尚有伸縮餘地,我相信你有適當應付辦法。因此我想請假數月,暫回山東樂陵原籍,為先父修墓,你意如何?」他的神態帶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的那只大手,一個勁兒地往下拉秦德純的手。 秦德純蹙起雙眉,沉思了一下便說:「明軒,我不同意你這種作法,要知道此事絕非個人的榮辱苦樂問題,實國家安危存亡所系,中央把責任交給你,不論你是否在平,責任總在你身上,因此我絕不贊成你離開北平。」秦德純用很大的聲音激動地說。 李大波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據他所知,宋私下裡也曾向他吐露過這種回家躲避的思想。所以現在他正式向秦德純提出請假回原籍,李大波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他也知道,宋哲元之所以要跟秦德純請假,並非因為秦德純是他的副軍長,而是因為秦德純是中央派來的蔣介石的心腹。利用親信監視地方和瓦解地方武裝力量,一向是蔣介石採取的消滅異己的手段和拿手好戲。 宋哲元原是馮玉祥的西北軍,這支部隊遠在十年前曾聯合閻錫山,在中原一帶進行過反蔣的大戰,實際上曾經是蔣的宿敵。蔣介石成了氣候後,長期受蔣介石的排斥,武器裝備非常落後,屢次申請,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得不到絲毫補充。和蔣介石的嫡系相比,真有天淵之別。這使得二十九軍的中下級官兵非常不滿,他們公然地發牢騷,「跟日本人拼命的是我們,好武器卻裝備了他們,蔣介石對我們二十九軍真像後娘!」逼得宋哲元私下裡罵罵咧咧地說:「老蔣是個軍閥,我也是個軍閥,我何必聽他的!」話不過是這麼說說罷了,這只不過是宋哲元對蔣介石發洩的不滿而已。 秦德純在二十九軍中的地位和宋哲元就不同。蔣介石有什麼軍機大事,不事先對宋哲元打招呼,而是先通知秦德純。例如去年的夏秋之交,蔣介石自江西廬山官邸給秦德純發來電報,囑令他立即飛赴廬山,報告華北態勢,並聽候機宜。那一次蔣介石是在極秘密的情況下單獨接見秦德純的,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蔣介石聽完華北的形勢彙報後,便嘆息著說:「日本是實行侵略的國家,其侵略目標,現在華北,但我國統一未久,國防準備尚未完成,未便即時與日本全面作戰。你想想,槍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訓練不如人,機器不如人,工廠不如人,拿什麼和日本打仗呢?若抵抗日本,頂多三天就亡國了。因此,擬將維持華北責任,交與宋明軒軍長負責。務須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以便中央迅速完成國防。將來宋軍長在北方維持的時間越久,即對國家之貢獻越大。只要在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之原則下,妥密應付,中央定予支持。此事僅可密告宋軍長,勿向任何人道及為要。」 那次從廬山返平,秦德純就親自驅車到宋哲元官邸,把這個精神向宋做了轉達。從那時起,宋哲元便和日方表面上做酬酢往還,招來國人很多責難;要想「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原則」,給宋哲元的感覺,那不過是一番漂亮的鬼話,縱使他苦心孤詣,忍辱求全,只找來日本的得寸進尺,野蠻驕橫。所以,他實在是應付不了、支持不住了。在他極度苦惱的情況下,他只有再請來秦德純為他向蔣說情,請假躲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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