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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在這段時間裡,李大波一直坐在董升堂與李致遠兩位旅長之間,他也想跳上去,唱一首抗日同盟軍有「抗倭殺倭」詞句的《新軍歌》,但他唯恐泄一時之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好強忍著滿腔憤怒而緘默不語。

  正在這時,日軍顧問松島起立,始而舞蹈,繼而舞刀,真是寒光四射,殺氣騰騰,大有《鴻門宴》①項莊舞劍之意,在座的中國軍官,目睹這一場景,莫不瞠目驚疑,情況緊急,大家都義憤填膺,想與日方一拼。李大波心裡很著急,便小聲對他身旁的幾位軍官說:「莫非這個松島想當一次項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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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鴻門宴,西元前206年劉邦攻佔秦都咸陽後,派兵守函谷關。不久項羽率40萬大軍攻入,進駐鴻門(今陝西臨潼東),準備消滅劉邦。經項羽叔父項伯調解,劉邦親至鴻門會見項羽。宴會上,範增命項莊舞劍,欲乘機刺殺劉邦,項伯也拔劍起舞,常以身掩護。最後樊噲帶劍執盾闖入,劉邦得乘隙脫險。

  話音未落,董升堂旅長離開座位,竄上桌子,打了一套西北軍中流行的拳術,起腳抬腿利索,旋轉起跳宛若長臂猿,接著李致遠旅長也離開座位,打了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猶如流星似的花拳。拳腳未落,日軍駐豐台的混成營長野村,就氣勢洶洶地跳到宴席前的空場上,從腰間拔出一把「倭刀」,揮舞起來。

  李大波對剛坐下的李致遠旅長說:「日軍居心叵測,旅長,你身強力壯,恐怕要當一次樊噲了。」

  「是的。」李旅長氣得圓瞪著大眼,早已按捺不住他胸中的怒火,「老弟,咱不能甘拜下風呀,來吧,傳令兵!」

  一個腰挎盒子槍的傳令兵走到桌前,他低聲地吩咐他:「去,坐我的小汽車,到打磨廠永增刀鋪取我定做的那把用最好的鋼打成的『柳葉刀』,越快越好。只要車軲轤飛不下來就行。」傳令兵按著槍套,跑出懷仁堂大廳去了。

  就在去取刀的時候,日本的「倭刀」已舞過兩三遭了,李大波裝著敬酒的樣子,悄悄走到宋哲元的身後站下來,把手伸在褲袋裡,握住一支勃郎寧手槍,以防不測。刀還沒有取來,李旅長正在著急時,董升堂旅長不知臨時從哪兒找來了一把西北軍時常用的大刀片來,在席前寒光四射地劈了一趟刀法,就在他做收式的時候,傳令兵跑著把「柳葉刀」剛好送到。李旅長脫下腳上穿的大皮靴,換上傳令兵的布靿鞋,抖動了一下那把銀光閃爍、鋒芒利刃的「柳葉刀」,就嗖嗖地舞了一趟「滾堂刀」,只見那刀飛人轉,寒光翻騰,霎時嚇得日本客人,個個目瞪口呆,那股最初的傲慢氣勢,終於被中國軍人這幾場舞刀給鎮下去了。

  「啊,喝酒,喝酒,」松島和野村兩人,一人捧著中國花雕酒罐,一人拿著日本的太陽啤酒,走到李旅長的臉前,爭著給他敬酒,口稱他:「李武術家,今日相逢恨晚,咱們交個朋友吧,喝,一醉方休!」

  一夥日本軍官一窩蜂似的跑過來給李旅長和舞大刀片的董升堂旅長敬酒,李大波站在遠處看得很清楚,又因為他滴酒未沾唇,保持著高度清醒,他知道日本軍官的意思是想把他倆灌醉,他真有點為他們擔心。其實李大波多慮了,原來李旅長和董旅長心照不宣,早已達成默契,每人都輪流去廁所,在那裡把酒吐乾淨,再回來跟日本人碰杯。所以直到宴會完了,他們也沒有喝醉。

  這時,大廳裡一陣譁然,大家都站起身,湊到前邊去。原來以松島為首,叫著幾個手下的連長,一下子把宋哲元抬了起來,喊著號子把他向半空舉了一陣。李大波站在附近,用眼睛緊盯著變化,又伸手接住他。隨後又有幾個日本人把秦德純也舉了一會兒。這種狂歡的危險形式,也提醒了幾位中國的旅團長們,他們也不約而同地跑過來,把邊村旅團長拽出來,把他上下舉著,李旅長使了個眼色,就把邊村往上拋,然後再在下邊接住。與此同時,大家痛恨的松島顧問和野村中佐也被同樣拋向空中數次,這種以聯歡為掩護的敵對情緒,確有一觸即發之險。宋哲元見勢不妙,唯恐出點差錯,惹出禍端,趕緊伸出兩隻手,往下壓了壓,示意讓中國軍官住手,這時大廳裡才靜默下來。

  「貴軍官長們,中國弟兄們!」宋哲元操著山東口音高喊著,「今天的宴會很好,開得很圓滿,希望中日雙方今後多增進瞭解,避免誤會再度發生……」

  邊村也講了幾句話。他嚇得臉色蒼白,連呼帶喘地說:「我深信日中兩軍增加了友誼,應該互相親善……」

  宴會就在這種異常緊張、雙方對峙、一觸即發而又力避衝突、化險為夷的矛盾複雜情況中結束了。宋哲元走出廳外,站在石雕的丹墀礓碴上,拱手作揖地把日軍的客人送走。然後轉身,挽著邊村旅團長到另一間小會議廳去進行談判了。

  李大波沒被傳喚,只好仍舊留在大廳,他見周圍日軍已經走散,使用手肘碰一碰李旅長,悄聲地說:「致遠兄,你扮演的樊噲起了作用,這可真是在懷仁堂唱了一出新鴻門宴啊!」

  李致遠旅長對李大波會心地笑了笑,剛要走出門去,沒想到松島顧問卻站在門邊等他。松島操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微笑著說:「李武術家,我欽佩你的武藝高強,非常想跟你交個朋友,咱們一塊兒出去轉轉如何。」

  「不行,我們的長官還有事,必須等著。」李旅長知道日本人是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推辭著說。

  松島拉起李致遠的手,醉眼惺忪又笑眯眯地說:「去吧,轉轉去。不要害怕!」

  這句高傲的話刺激了李旅長,他的臉脹紅著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他倆走出懷仁堂,松島的一輛「沃托托」牌汽車就停在甬路旁,他伸出一隻手,拉開車門,謙讓著說:「請,裡請!」

  李旅長剛要邁腿進車,他的傳令兵追上來問:「車跟著吧?」

  「不用,你在這裡等等吧,我們在中南海裡邊轉轉就回來。」他邊說邊坐進小轎車裡去。

  汽車以飛快的速度開起來,一下子就沖出了中南海的新華門。這時李致遠心裡起了疑竇,不住地盤算:他軍裝內衣裡邊,身上帶著一把短劍,正像剛才要的那把「柳葉刀」,也是他自己親自到永增廠定做的折疊鋼刀,非常鋒利,萬一這傢伙想害死我,我也要拼他一個夠本兒。

  汽車左拐右彎,轉過幾條繁榮的街道,最後停在石頭胡同①盡頭的一處很考究的院落門前。李旅長走進院裡,早有身穿和服、梳著「文金高島田」式高聳髮髻的日本女人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他才知道他們來到了一所日本妓院。在有「榻榻密」日本席床、上面擺了地桌、水果、酒和菜肴的屋裡,有八個身穿便服的日本軍人站起來,松島把李旅長一一介紹給他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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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石頭胡同在前門外,解放前一直是舊社會的娼寮區,中國的頭等妓院排滿大街。其間也有外國妓院。解放後這裡被人民政府全部查封。

  八個日本人滿臉堆笑,都和李旅長爭著握手。

  「再打一套拳吧,讓他們也觀賞觀賞。」

  李旅長擺擺大手,搖搖頭說:「喝多了,已不能練了!」

  他們十個人——九個日本人,一個中國人,圍著長桌坐下來,又開始喝酒。日本妓女端著精緻的酒壺在一旁斟酒、勸酒,接著日本式的拉門打開來,有一群花枝招展、脖子裡搽了許多白粉的藝妓在耍著小扇、摺傘,扭來擺去地用歌舞助興。

  席間李旅長幾次想告辭,都被松島按捺下了,直到深夜12時,幾個日本人喝的酩酊大醉,李旅長才像逃跑似地離開了那所日本妓院。一路上他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中南海,遠遠看見懷仁堂前的甬路旁,孤零零地停著他那輛藍色的小汽車。

  傳令兵跑上來,著急地說道:「天哪,您可回來了,沒把我急死!你這是上哪兒轉去啦?」

  他氣呼呼地說:「他奶奶個孫兒的,這龜孫沒安好心,把我拉到『下三爛』的地方去,胡吃海塞亂玩一通,這小鬼子是想拉攏、收買、軟化二十九軍的爺兒們,他瞎了眼,咱可不是孬種。哼,妄想!」

  他坐在汽車裡,才算松了一口氣,把頭靠在椅背的座墊上,就呼呼地睡著了,一直開到駐地西苑,他都沒有醒來。

  宴會的第3天,從豐台那邊又傳來日軍增兵和士兵到處挑釁的消息,接著又傳來日軍分批在平津和通縣附近打靶演習的資訊。軍部不得不再召集旅團長緊急軍務會議,商討對策。

  會議開了一天,由於宋哲元沒有出席會議,大家罵罵咧咧地發了不少牢騷,卻沒得什麼要領。李大波心裡很著急,他只感到這裡和三十五軍軍部的氣氛迥然不同。當散會的時候,他湊到李致遠旅長臉前說:「聽說那天您被松島那小子拉走,到很晚才回來,我陪著司機找了好久。」

  李旅長氣鼓鼓地說:「他媽的,小鬼子不安好心,想腐蝕咱二十九軍,動搖咱抗日的思想,讓我逛了一趟洋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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