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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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絕不同意。」秦德純堅持著他的意見。 那一天不歡而散,宋哲元也沒有再堅持,他搖搖頭說,「唉,看一看再說吧!」 李大波從窗子裡看見秦德純快步沿著走廊走去,他本想這時找個機會和宋哲元談談心,但是還沒等他走出副官室,宋哲元便離開了他的辦公室。李大波看見他平時昂首挺胸,今天卻佝僂著腰,弓肩縮背,滿臉倦容,他感到這位軍長是真的有病了。 李大波走出屋門迎住他。 「軍長,您要回公館麼?」 「是,我有點頭暈,回去歇一會兒。」 他一鑽進車廂,就把頭枕在靠背上,李大波目送著小汽車冒了一股尾煙開走了。 三天后,軍首腦召開擴大例會,旅長以上的人員都來聽情況彙報,然後做出判斷。李大波做記錄,由參謀處和偵察處人員報告。他們說,由於時局日趨緊張,北平有錢的達官貴人、富商鉅資,都紛紛南遷。空下來不少房子,房主便在電杆上和大街的告示牌上貼出了「吉房招租」的紅貼子,日本浪人和朝鮮浪人趁機強行租房。他們搬進去,不是賣大煙白麵,就是招眾聚賭,不但不付房租,晝夜還不許關門,房東叫苦不迭,怨聲載道…… 日本的北平駐屯軍,經常在公共場所滋事,製造各種侵華藉口,便衣特務,到處亂串,他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北平市公安局門口大便;到北平警備司令部門前打鳥;在市政府警衛的刺刀上劃火柴;在軍部門前提著酒瓶子耍酒瘋;在大街上隨便調戲中國婦女…… 還有更不能讓人忍受的:日本近來的軍事演習,越來越頻繁。他們的步、騎、炮、工、通以及坦克、裝甲車等各兵種,幾乎每天都要從大漢奸殷汝耕的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駐有重兵的通州出發,途經北平市向演習地點開進。他們要全副武裝地穿城而過。那種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驕兵神態,激起市民的無比憤慨,他們舉起拳頭,憤怒地高喊:「二十九軍的大槍,莫非是燒火棍嗎?喜峰口抗戰的雄風上哪兒去啦?宋哲元,『尿』啦?!」 宋哲元聽著這些彙報,氣得臉色煞白,緊咬著嘴唇。但是他即刻就用冷靜的思考控制住了感情的衝動。彙報一完畢,為了安定人心,他就做了這樣的發言:「日軍一再鬧事,時局顯得緊張,我希望大家沉住氣。日本在華北的駐屯軍共有多少人,咱們清清楚楚。其實,日軍就是那麼幾千人,今天往這裡調動,明天往那裡移防,都是虛張聲勢,製造假像來迷惑我們。我天天派人監視著他們,不管往哪裡調動,還都是原來那幾千人。」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望望大夥,又接著說:「我知道大家受不了日軍的窩囊氣,急於要打,這種心情我理解,我宋某人還不是照樣受這份窩囊氣嗎?我何嘗不願意打?!可是關於打不打的問題,要有中央的指示,中央沒有明確指示,我們一個軍打起來,中央不接濟我們,怎麼辦?如果是那樣,我們在前面打,後面斷了供應,我們這個軍將處於危險境地,大家考慮過這些問題沒有?其實,中央要真下令讓打,我們這個軍打起仗來毫不含糊,日軍雖有飛機、坦克,我們有大刀,兩軍殺到一塊,飛機坦克就不如大刀頂用。一句話,不論今後局勢怎麼變化,我宋哲元絕不當漢奸,絕不賣國!」他緊握著拳頭,睜大眼睛,臉上浮現出少見的激動感情,這個一向沉默、少言寡語的將軍,一口氣講了這麼長的話。 會議最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不管日軍在北平城郊怎樣演習,二十九軍也就在那同一時間裡演習;日軍在哪兒演習,二十九軍就在日軍演習地點的兩側演習;不管日軍在什麼地方演習,二十九軍都要把他們包圍起來,要演習就演習,要打就打。旅團長們把這種戰術,戲稱為「夾肉燒餅式」的演習。與此同時,還決議鐵獅子胡同一號的綏靖公署①,各大樓的房頂都要塗上保護色,軍務處的軍械科,要積極籌備彈藥,儲備糧秣,隨軍家屬都要限期遷回原籍,停止了幹部的事假,加強值班,以防萬一。 -------- ①為適應日本的要求,冀察政務委員會撤銷後,於1936年2月成立了冀察綏靖公署,由宋哲元兼任主任。 散會後,宋哲元又把秦德純留下。他把他拉到小屋,依然是談他請假的問題。 「老秦,無論如何照顧我這一次,我的身體和精神實在是支持不住了,日軍相逼甚急,我在北平恐出大事,你只好苦撐一陣子局面,這于國於我,都有好處。」 秦德純見宋哲元是那樣痛苦疲憊,情真意切,推辭再三,也只好答應了。 「好,一切拜託了。」宋哲元向秦德純作了一個揖,臉上露出了笑容。 「尊敬不如從命,」秦德純握住宋哲元的手,「那你就回老家安心的養病吧。不過,在你走之前,一定要研究一下對日政策。」 宋哲元把秦德純送到門口。「好吧。那明天就召集一個會吧。」 散會後,李大波趕緊吃完飯,便到副參謀長張克俠的家裡來,何基灃旅長也等在那裡。他們三個人躲在裡院一間小屋裡開了個會。商討明天宋哲元召集的對日政策會,提出什麼方案。 在最近一個時期,李大波已從側面摸清參謀長張樾亭根據國民黨主張提出的一個消極對日的方案,其要點是「必要時撤出北平,保存實力,以待全國抗戰。」李大波把這一情況談出後,氣得張克俠拍著桌子說:「這是老蔣舊調重彈,這算什麼抗戰,這不過是逃跑主義罷了。這怎麼行?!我看,我們要即刻請示黨組織,做出一個新方案。」 張克俠看一看手錶,七點一刻,黃昏已經降臨,便對李大波說:「為了穩妥,我想請你先去聯繫一下,然後請組織決定,是叫我們去,還是由你代為轉達。」 「好吧,我這就去。」李大波說罷,到內室去換了張克俠的便衣,就坐上何旅長的那輛轎車出發了。 汽車直奔北城交道口一處深宅大院,這裡是党在北平最高的機密單位——北方局。為了防備密探,如果沒有最緊急的軍機大事,任何人都不能隨便到這裡來。目前北方局的書記劉少奇,就整天貓在這座大宅門裡聽取重要情報、研究情況,制定鬥爭對策,指揮党的日常工作。 李大波認識化裝成守門人模樣的那位機要秘書兼保衛部長的黎曉光同志,所以他很順利地進了門。 「大掌櫃的在嗎?」 他們說的是暗語,大掌櫃就是劉少奇。 「不在,二掌櫃在家當班。」 李大波感到很失望,他問:「二掌櫃是誰?」 「他叫劉然,你不認識嗎?」 一聽是劉然,李大波頓時就變得高興了。一掃他臉上剛佈滿的失望雲翳,微笑起來。他記起1933年5月26日馮玉祥、吉鴻昌在張家口成立抗日同盟軍的時候,他就在古洋河畔一處三進院的闊綽莊園,第一次見到做為中共地下張家口市委書記的劉然,那時他就是這座皮貨山貨和「跑外館」①老客的莊園少東家。他還回憶起1935年搞學運時,是他化妝成洋車夫親自把劉然從前門火車站,拉到這處宅院的,那時他就是黨中央新派來的北平市委書記。這次他調任北方局工作,成為劉少奇的副手了。 -------- ①稱到那時外蒙做生意為「跑外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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