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


  紅薇為了理查向他說了這個她已知道的實情,有些驚異和感動,但是過去上當的經驗使她不再輕信,也不為所動,她只是淡漠地問了一句:「他又來了?」

  「是的。告訴我,我的孩子,除非你有一個高明的指導者,我才會放心。你有麼?」

  紅薇想到白天她偷聽來的曹剛的話,明白了理查是在用關心的花言巧語,套問她招出李大波來,她堅決地搖搖頭說:「您說的那是什麼人,我不明白。」

  「我是說,每次召集你們開會、組織龐大隊伍遊行的人,那是誰?會不會是政府追蹤的共黨份子呀?」

  她搖搖頭,「我可不知道那些事兒。」

  「那你聽誰的召喚呢?例如這次南下……」

  「這次是學校的學生自治會發起的。」

  「好的,我不再問你了,蓓蒂!我只是告訴你,我是關心你的安危,我現在思考的全部內容只是為了有一天你被當局逮捕了,我怎樣設法去營救你。」他伸了一個懶腰,揉著手關節嘎吧嘎吧地響,揮了揮說,「你該休息去了。」

  「謝謝您的關心。」

  「好吧,我希望你能經常跟我談談你的情況,如果你背後真的沒有一個指導者,我倒要充當你的參謀呢!」最後他又用鼓勵的話語對她說:「我的孩子,你做得對,你才像一個中國的青年,蓓蒂,我從你的身上看見了中國的曙光。」

  「謝謝您的誇獎,祝您晚安!」

  「願上帝與你同在!」

  紅薇如釋重負地跑出小書房。在走廊裡,她看見對面的三間大屋裡都亮著燈。燈下照見剛化過晚妝、身穿紫貂大衣、圍著銀狐的愛彌麗,正朝屋外走。紅薇躲到走廊中的一處牆垛裡,她知道她是去六國飯店和大使館的那位武官威爾斯跳舞,她此刻不想再和這個處在極為興奮狀態中的女人說話,便耐心地等她走過花牆,拐向前院。

  她回到自己那間臥室裡去。因為跟她住對三間屋的瑪麗還沒有回來,屋裡異常寂靜。她關上自己的屋門,準備上床休息。這一天真夠累的了。當她脫掉衣服換睡衣的時候,她又想起了那封信。她從內衣口袋裡取出來,又看了一遍,默誦了一回。

  她已經躺在被窩裡了,但是她又爬下床來,光著腳丫兒,穿一身單薄的睡衣,跪在光光的地板上,沖著牆上懸著的那張拉斐爾①的聖母像,雙手合十,下意識地禱告著:「萬順哥,我希望你能在心靈深處聽見我的呼喚,我的禱告。不管你現在在那兒,我都祝福你平安,我真想你,我在翹首盼望著我們重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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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斐爾(1483—1520)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建築師。其代表作有《西斯廷聖母像》,其畫多為宗教內容。此處所說的畫是指聖母瑪麗亞懷抱著嬰兒耶穌。

  一道銀白的月光,從窗戶外斜射進來,正好照耀在她那光豔純潔、美麗而又寧靜的臉上,和那身花格子布的睡衣上……

  她絕對不相信上帝,但是她確實在禱告上蒼;她絕對沒有哭泣的理由,但是她的確在默默地流淚。她在月光中匍匐著,跪拜著,她忘記了寒冷……

  【第3章 紅格爾圖大捷】

  一

  被親人尋覓、敵人追蹤的李大波,正坐在三十五軍軍部值星副官的辦公室裡。一身厚厚的灰布棉軍裝,包裹著他那瘦削細高的身軀。一條牛皮的武裝帶,從肩上斜著挎過,腰間別著帶套的手槍。他的臉色有點蠟黃,神色有點疲憊,他為傅作義軍長整理戰況報告,已經熬了兩個通宵沒有睡覺了。

  這是北方局黨組織第二次調他搞兵運工作。頭一次是在1932年,派遣他到張家口深入抗日同盟軍。當時,是隱蔽在蕭振瀛①公館當秘書的楊承烈,請了五天假,帶著李大波到張家口愛吾廬去見10月9日剛從山東泰山轉道來此的馮玉祥將軍。在此之前,1931年的夏季,那時正是他和閻錫山聯合反蔣中原大戰失敗之後,住在山西汾陽玉帶河畔的莊園隱居、精神十分苦悶、思謀東山再起的時候。曾經有共產黨員深入到他的別墅,跟他每天談話,做過他的工作。使他產生了一種「髀肉複生」的緊迫之感。

  由此,馮將軍對共產黨留下了良好的深刻印象。他開辦的培養將來建軍基礎的軍官學校裡,容納了許多共產黨員做骨幹分子。所以,當楊承烈帶著李大波來到張垣後,將軍立刻就在他的公館八角屋的會客廳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他親自和楊承烈、李大波談了五天五夜的話,就當時國內和國際形勢作了全面的分析,並對中國的時局和中國革命問題,做了深入的探討。

  就在那一次會見之後,馮將軍便坦誠地對他的部下親信說:「現在我才明白,我們知道得太少了。過去不但對於國際形勢不瞭解,就是對於國內形勢瞭解也很不夠,更沒作過仔細的分析。這怎麼能夠打敗蔣介石呢?至於革命的問題,那就更談不到了。」馮將軍很讚賞李大波這位年輕有為、博學多才又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由於這種格外的器重,才把李大波留下來做了他的愛將、北路前敵總指揮吉鴻昌將軍的隨身副官。在多倫艱苦卓絕的血戰中,他跟著赤膊衝鋒上陣的吉鴻昌將軍,經受了殘酷的戰爭考驗和白熱化的戰鬥洗禮。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被第二次派往日本垂涎已久的中國西北邊陲綏遠,再度搞軍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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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蕭振瀛——30年代曾任天津市長。為蔣介石的心腹。

  他是在平津學生南下宣傳團出發之後,突然接到上級指示的。那一天晚上,冀原在西單辟才胡同洋車廠,在帳房那間小矮屋,一邊吃著磚砌爐上權當晚餐的烤白薯,一邊通知他說:

  「據可靠的消息,你住的那個私人小公寓,蔣孝先已經派憲兵三團的特務骨幹幾次專門調查你的行動,恐怕有危險。承烈想出了一個巧妙的辦法,他讓蕭振瀛手下的保安隊,裝作逮捕,把你從那個小公寓裡搶出來,你今晚回去把東西收拾好,等著就是,明早就辦。」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天剛黎明,就有一輛嗚嗚怪叫的軍用汽車,氣勢洶洶地把李大波帶出了那個「德成」小公寓。他被送到宣武門外棉花胡同的一個秘密交通站,休息了一天,冀原就把指派他到三十五軍去搞兵運的通知傳達給他。他雖然很想再見一面紅薇,鼓勵鼓勵她,但那關係著軍機大事和嚴格保密的問題,這種自由行動是完全不可能了。他懷著她一定尋找他,並為他擔驚駭怕的複雜的惜別感情,化裝成小商小販,登上了去西北的列車。在歸綏①軍部,他受到了綏遠省政府主席兼三十五軍軍長傅作義②將軍的熱烈歡迎。因為傅將軍從早已遞給他手頭上的那張履歷片上,瞭解到他曾經給被蔣介石下令由何應欽謀殺的吉鴻昌將軍做過副官,又聽說他參加過塞外的幾處要塞的爭奪戰,不僅有實戰經驗,而且表現出作戰勇敢,是一個難得的既有學識又驍勇的軍官。

  於是,順理成章的,傅將軍就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當了一名副官。為了工作便利,他就吩咐勤務兵在副官值班室的辦公桌旁,給自己搭了一副鋪板做床鋪,工作在這間方圓十二平米的小屋裡,也吃住在這間屋裡。他第一天踏上綏遠這塊蒼莽大漠的土地,就感到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戰爭氣氛。軍部裡整夜亮著燈,師以上的長官,整天都在開會;輜重車絡繹于通衢大道;拉著捷克式山炮和陸炮的大車,都是騾馬挽駕;一隊一隊的戰士,神情緊張嚴肅,他們打靶回來,走過「羽山公館」③時,都舉拳高呼:「甯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的響亮口號,那一副敵仇同愾的豪氣,使李大波心扉蕩漾,欣喜欲狂。他唯一的願望是儘快地熟悉周圍的環境、瞭解軍情,以便能對抗戰出力,有所作為。所以他幾乎是不分晝夜地閱讀戰況簡報、情況彙編和騎馬外出察看地形地貌,每天很晚,還在伏案寫他的值星軍務日誌。傅作義將軍對他衣食住行異乎尋常的簡樸和對公務認真的嚴謹不苟作風,深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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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歸綏,即今呼和浩特。蒙語意為「青色的城」。
  ②傅作義(1895—1974)山西臨猗人,保定軍官學校畢業,原為閻錫山部下。1930年參加馮、閻反蔣戰爭,任津浦線總指揮。1931年曾任三十五軍軍長、綏遠省主席。參加長城和綏遠抗戰。抗日戰爭期間先後任第七集團軍總司令、第八、十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司令長官兼綏遠省、察哈爾省主席。日本投降後,代表國民黨至熱、察、綏受降。解放戰爭時任華北「剿總」司令。1949年1月底,接受中共和平鮮放北平條件,率部起義。歷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政協副主席、國防委員會副主席、水利電力部部長。1974年4月9日病逝。
  ③羽山公館:1936年春,日本在我國華北、綏遠各地設立很多特務機關搞情報。設在歸綏(呼和浩特)的是羽山喜郎為特務機關長的特務機關。經傅作義抗議,將特務機關改為「羽山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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