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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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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綺走出袁家,先在一個相熟的同學家裡住了半年,天天用盡方法,在梨園界中打聽秋海棠父女的下落,好容易問到他們已回李家莊去的消息,急急派人下鄉送信,不料秋海棠已經搬走了。第二次,湘綺那個同學的兄弟親身給她趕到滄縣去,見了秋海棠的叔父,一問果然已經走了,據說是上濟南跟一個朋友開鋪子去的;湘綺便找到了濟南,足足在旅館裡住了三個月,可是走遍濟南城,也問不到秋海棠的下落。 後來她便擬好了幾條啟事,交給濟南,天津,北平,甚至南方各地的報紙去登載,希望秋海棠會看到,她自己便重返北平,一個人借了一所小屋子悶悶不樂地住著。她哥哥知道老袁兵敗身死的消息,連來三四封信,催她到上海去同住,她也始終拒絕。 「他們父女倆一定在北方,我情願守一輩子也要找到他們!」她往往這樣地自語著。 事實上,她真是一天也不休息地在找尋她所癡戀的丈夫和她親生的女兒,精神和金錢的耗費,可說都已到了頂點,無奈消息還是一點沒有。 有一天,趙玉昆突然出乎意外地找到了她家裡來,湘綺便來不及地備起酒菜,請他喝了個半醉,臨別再三請求他幫忙,務必不辭勞苦,代她上四處八方去找尋。 「嫂子,你放心吧,總在我身上!」玉昆似乎大有把握地說。 哪知他這一走也就失了蹤跡,湘綺等了他一年多,還是音信杳然。她本來是決心不回南方去的,但這一年夏天,他哥哥終於來了個急電,告訴她父親病危,千萬在一星期內趕到上海去。雖然她心裡還疑惑這是她哥哥弄的機關,存心要騙她回去,可是她想自己已訪尋了三年多,秋海棠父女倆還是一些消息也沒有,而且她和她父親哥哥兩個人,也的確已分別得很久了,照理應該去望望他們,不管父親是否真正有病,走一趟總是應該的。 於是她便從北平匆匆趕到了上海。她哥哥裕華特地上車站來候她,兄妹倆一見面,彼此都幾乎不相識;因為湘綺已比十年前憔悴了許多,而裕華反因事業順利,調養得法的緣故,變成了一個小胖子,完全不是從前那種癆病鬼式的姿態了。 「你來得好,爸爸也許還能和你說兩句話咧!」才走出車站,裕華便皺著眉頭向她說。 湘綺這才知道所謂父親病危的話,實在不是她哥哥所捏造的,心裡不覺又是一陣傷痛;可惜她自己不是一個起死回生的仙人,雖然已到了老父的跟前,也沒法挽救他的生命,不到兩天,羅老先生便故世了。 依湘綺自己的主張,原想仍回北平去,但她哥哥裕華卻執意不放。 「二妹,現在爸爸已故世了,咱們一家人就剩下我跟你兩個,為什麼大家一定還要分離呢?」裕華很沉痛地說,臉上充分流露著一種尋常生意人所罕有的熱情。 同時,裕華的妻子近玉也分外的賢德,在她身上,竟絲毫找不到普通一般老闆娘所常有的氣派;她和湘綺雖還是初會,但同處了幾天之後,便親熱得了不得,一聽湘綺要回去,真比裕華還難受,忙使盡種種方法挽留。 湘綺本來也是—個富於情感的人,經不起他們賢伉儷三番兩次的竭誠挽留,便只得答應了,三四十天以後,裕華所派的一個夥計已從北平回來,給湘綺把所有的東西全收拾好運回,並且還帶給她好幾封熟人所寫的信.但不幸的是在這些信裡頭,依舊看不到一些關於秋海棠父女倆的消息。 「除非在夢裡再能見到他們了!」湘綺握著一顆破碎的心,暗暗這樣想。 然而她哥哥款待她真不錯,一方面裕華所做的買賣也一天好似一天,到得上海響起炮聲來的時候,他已是一個擁資數十萬的大商人了。在他所蓋的那幢小洋房裡,湘綺也占到了一間面積很寬大,陳設很富麗的屋子;每個下人都姑太太長,姑太太短地趨奉著她,連裕華的兒子少華,也給他父親教導得對湘綺恭敬萬分,無論什麼時候打外面回來,第一個總是先叫「姑媽」。 這幾年工夫裡,湘綺在物質上是得到了和袁家不相上下的享受,而在精神上,更得到了失去情人愛女以後所久未獲得的慰藉,不知不覺間,倒使湘綺的身子比先前康健了許多。 因為閑的時候太多,而她自己又沒有興致走出去找什麼消遣,所以打她到上海的第一年起,便自動把督教少華的責任,代替她哥嫂肩負了起來。 少華是裕華在婚後第一年中便生下的獨生子,夫婦倆當然都很鍾愛,但幸運的是這孩子的本性非常忠厚,父母儘管鍾愛,家裡的境況儘管一天天的富麗起來,他倒還不曾變到一個繡花枕頭的境地。湘綺一看見他便覺得並不可厭,雖然他長得並不像上海一般標準小白臉那樣的嬌嫩,但眉目間卻自有一種英秀之氣,他在學堂裡雖然並不能考到第一第二,可是分數平均總在及格以上。當湘綺指導著他在家裡溫習功課的時候,還發覺他的悟性非常的高,任何一種東西,教一遍便立刻就能領會了;因此,從初中一年級起,直至高中畢業,湘綺一直很認真地,很愉快地做著他的家庭教師。 「下半年你要進大學去了,以後的功課我可不會教了!」某一天晚上,湘綺在進晚餐的時候,看著這一個逐年長大,幾乎長得已比她自己高的青年人,這樣很隨便地說。 「不,我還是每天要向姑媽求教的!」少華顯出怪依戀的樣子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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