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秋海棠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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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們幾個人動手打他一個,還說不是打人嗎?」那小胖子一面大聲叫喊,一面便括了韓老頭兒一記耳光。 秋海棠眼看著已闖了禍,便也沉下臉,怒氣衝衝地說: 「你這也不是打人嗎?」 待到那小胖子想打第二下時,老韓已有了準備,忙用一手隔過了,這樣雙方的動作便漸漸進入認真打架的地步。 小李也從地上爬起來了,這一次他當然更不肯饒人,很快的就和秋海棠父女打成了一團;那韓家姑娘雙手提著兩把胡琴,呆在門口邊,不知怎樣才好。 幸而外面的茶房已聽見了聲音,三四個人一起擁進來,分頭解勸。 「不行!他們出來做生意的竟敢打人,非到行裡去不可!」那小胖子攔在門口邊,惡狠狠地說。同時那小李便把桌子上的碗碟亂丟亂砸起來。 事情眼看要鬧大了。 梅寶又不敢埋怨她父親,只得硬著頭皮和他們爭論。 「你們既是上等人,在先就不該那樣地胡說亂道,而且打人也是你們先動手!」 那幾個茶房倒弄得不知怎樣解勸才好了。 正在這時候,門外又走進了三個人來;小李和那小胖子都不認得,但梅寶們四個人是相識的,一見便松了大半心事。原來這三位不是別人,就是方才在九號裡聽他們唱過戲的客人。 「兩位朋友饒過了他們吧!他們為了混飯吃出來唱戲,也是怪可憐的。」三位中比較最年長的一個,首先向小李和那小胖子陪著笑臉說。 同時,方才聽一齣戲付十塊錢的學生模樣的青年便來不及地催促秋海棠等四個人快走,嘴裡還不迭聲地說:「這兒的事有我們擔當,你們快回去吧!」 梅寶等也懂得他是好意,忙依著他匆匆溜出房去。 「怎樣?你敢放他們走嗎?」正當姓韓的在向那青年人道謝的時候,裡面那個小胖子已經發現了,便大聲呼喝起來。 「別忙,一切事都算在我們身上!」那青年人一聽,便忙著旋過身子去,用相當強硬的語氣回答,「誰愛上巡捕房去,咱們馬上就去!……」 梅寶扶著她父親,一面急忙忙地打過道裡走出去,一面還在留心傾聽房裡頭雙方的爭論,心上不知怎樣,覺得非常不安。她憂慮那三位替他們解圍的客人會和那一對醉鬼衝突起來,特別是那一位年紀最輕的學生模樣的人,她更不忍教他吃虧。可是這時候,她第一還得先伴著她父親脫離這是非窩,當然不能獨自再退回去。 「今兒真虧了那三位客人!」一到街上,韓家姑娘便喜形於色地向秋海棠和梅寶這樣說。 秋海棠只是默然不語。 「但願別連累了人家!」梅寶用極低的聲音回答。她仿佛看見那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人的腦袋,已給小胖子丟過一個菜盆來砸破了。 【16.青春之火】 讀者對於本書中的另一主角,——羅湘綺,大概總還沒有忘記吧? 十七年前,她是在風狂雨驟一樣的情勢下,跟她情人和女兒分離的;當時,她委實不準備再活下去,但袁寶藩偏不讓她死,甚至忘掉了做人應有的羞恥,向她說: 「從前的事,譬如沒有一樣,只要你不記我的仇,我還是一樣的待你!」 後來袁紹文又偷偷地安慰了她一番,告訴她秋海棠並沒有死,只僅僅受了一些輕傷,並且已逃到南方去了。湘綺雖不敢問他梅寶怎麼樣,可是她想秋海棠既能逃走,當然是決不會把梅寶丟下的,這樣她的心裡才略略安慰了一些。只是不久,她又聽說紹文突然用手槍打死了季兆雄,袁家別的人都以為是季兆雄性氣不好,頂撞了七爺的緣故;但湘綺卻非常懷疑,她擔憂秋海棠父女倆已給季兆雄一齊害死了,所以紹文要打死他,替朋友報仇。然而困難的是湘綺自己無法出去打聽。自從袁寶藩把她帶回北平以後,雖然並沒有軟禁她,但行動已非常的不便,每次出去,總有二姨太伴著她,或是袁寶藩自己跟她一路走,使她永遠沒有機會分出身子去,找尋趙玉昆以及秋海棠許多別的同行。 那幾年的日子真是很不容易挨過去的,她像一個失去了魂靈的人一樣,每天起身,吃飯,穿衣,睡覺;有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今天的天氣是冷還是暖。 她父親和哥哥那邊倒時常還有信來,也只有在她接到他們來信的時候,心裡還覺得有幾分暖意,特別是父親來信上所說的哥哥的身體已完全康復,在上海開一家小綢莊,生意十分順手的幾句話,使她覺得最高興。 「最好是讓我回去瞧瞧爸爸和哥哥,心裡也許會爽快起來。」有一次,她湊袁寶藩曲意向她溫存的時候,提出了這一個請求來。 可是老袁畢竟不是個小孩子,怎麼肯放她走呢?他知道湘綺一離開他就會去找秋海棠,所謂探望父親和哥哥,只是一個推託而已。 「慢慢再商量吧!有機會咱們一塊兒去。」他這樣很乖巧地回答。 湘綺也就知道沒有希望了,她想除掉袁寶藩能夠死得比她早幾年以外,她這一生中間,休說不能再見到秋海棠父女,便是要探問到他們的下落,也不可能了。而老袁的身子是那樣的壯健啊!簡直像永遠不會死的樣子! 但命運所給她安排下的遭遇,倒還並不像她自己所想到的那樣的慘痛;過了三年幾個月,全中國突然發生了一番空前的劇變,固然有許多舊軍閥在被逐下野以後,照例很安閒地逃進租界去做寓公的,然而袁寶藩的運氣卻特別的低,他部下有好幾師兵竟在這一個政變中間叛亂起來,就在承德附近,跟他的親信部隊打了三天仗,竟把他自己的老命和紹文的性命一起送掉了。 這消息一傳到北平,不用說,樹倒猢猻散,袁寶藩的髮妻本來早已死去,家裡所剩只有三個姬妾和許多「饑則相就,飽則遠揚」的官親官眷,大家聽到消息,便來不及地各人儘量卷起一份細軟,悄悄地溜出門去,不到七天,堂堂袁鎮守使公館,便只剩一所空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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