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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秋海棠 | 上頁 下頁
四六


  「孩子,乖一些吧,你只要聽我的話就是啦!」秋海棠還是照例用這一套話來回答她。「反正是我自己要這樣疼你的。該吃些什麼,穿些什麼,你又從來不曾和我吵過。孩子,相信我吧!我自己願意熬一些苦,完全不是為了你!」

  「別說下去了,爸爸,又是這麼一套老曲子。」梅寶努起著一張小嘴說。

  現在,他們已快走進屯口了。梅寶偶然望後面一看,只見住在他家左邊的十歲的小朋友梅如春,正赤著一雙泥腿,在大雨裡狂奔著,混身淋得像一頭落湯雞一樣。

  「爸爸,你待我太好了!」她瞧著自己身上完全乾燥的衣服,情感極度衝動地說。

  「不,孩子,我是應該待你這樣好的。你在別處一定會比這裡快活得多咧!」秋海棠差一些就要把心頭所蘊藏著的秘密對他女兒傾吐出來,但終於竭力忍住了。不幸梅寶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雖然只聽到這麼很含糊的一句話,心上便立刻湧起了一團疑雲。

  「在別處?爸爸,我不跟你在一塊兒,再能上什麼地方去呢?你的話真奇怪!」她睜圓了一雙眼睛,牢牢地看定著秋海棠的高低不平的臉龐,仿佛要從那兩道創痕裡面,看出她父親的秘密來。

  「你本來是可以上你媽那兒去的。」秋海棠望了一望天空裡的雨勢,不很經心地說。

  不料這句話一說出來,真像在他自己面前擲下了一顆炸彈。

  「爸爸!」湊他一個冷不防,梅寶竟竭力掙脫了他的手臂,像一條泥鰍似的溜到了地上去。

  待他低下頭去看時,這個十二歲的女孩子的臉上,已出乎意外地堆起了一重濃霜了;一股又痛苦,又悲憤的情緒,從她兩個眸子裡發射出來,一直透進秋海棠的心裡去,使他老大吃了一驚,險些把那一頂雨傘也摔掉。梅寶的身子一半還留在傘的遮蔽之下,一半已淋在雨水裡了。

  「怎麼?孩子,你這雙鞋明天就要不能穿啦!」秋海棠還想俯下身去把她抱起來。

  「爸爸,慢一些!」梅寶卻倔強得像一頭小牛一樣。

  「趁小狗子不在這兒,你得聽我說幾句話!待我們把話說完,再回去也不遲咧!」

  秋海棠隨便怎樣聰明,也想不透他女兒要跟他辦什麼交涉。當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把她看得太小了,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他對於她那超特的天資太忽略了,不然他是應該早就準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

  「……」現在他是只能看著她發呆了。

  「爸爸,你不要當我還是個孩子,其實我什麼事都懂得,什麼事都記得。」她昂起著一張小臉,一些不氣餒地說,簡直比去年她在學堂裡開遊藝會時在臺上的表演還老練得多。

  「去年夏天,不是有一個姓趙的伯父來過嗎?他在我們家裡住了一夜,盡和你說著關於媽的話。他說媽曾經好幾次派人上我們先前住的李家莊去找過我們,還在什麼報上登過兩封信,教我們去找她。趙伯伯也說,我們應該趕快去找媽,大家住進城裡去,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可是你不聽,一直對他搖頭歎氣,後來爽快還逼著他不許把我們住的地名告訴她。你說媽一來,你就逃走。第二天,我跟你一說,你就要我一個人跟趙伯父去找媽,把你和小狗子丟在鄉下,這樣做別說趙伯父不贊成,我也怎麼能依呢?」

  梅寶精神抖擻地說了這一大篇話,倒把秋海棠說得垂著頭,一聲不發的像暈過去一樣了。

  「爸爸,我真不懂,你說你和媽為著一件事大大地吵了一次架,所以分手了,那麼你為什麼又要時常惦記著她,還一個人偷偷地流淚呢?再聽那個趙伯父說,媽也天天在想我們。這樣說,你們原不曾吵過什麼架啊!爸爸,對不對?」她一面說,一面用力搖撼著她父親的身體,恨不得教他立刻答覆出來。

  但秋海棠卻還像木雞似的呆立著,從他傘上掉下去的水滴,打在梅寶頭上,他也沒有覺察。

  「既然不曾吵過架,媽回來你為什麼要逃走啊?爸爸,你為什麼不許啊?爸爸,你說啊!你快說啊!」她差不多要把秋海棠推倒了。

  她的聲音已經喊得很響了,但秋海棠卻完全像不聽得一樣。

  「爸爸,你怎麼不說啊?」梅寶爽快嚎啕大哭起來了。「你……你別的……待我都好……,只是……只是你……不……不……肯把媽……找……找回來……,我們還有什麼快活……活呢?」

  直到梅寶伏在他半腰裡哭了好一會,他的知覺似乎才回復了。

  「梅寶,你是不懂得的!」他用一種很低的聲音輕輕地說,完全像說夢話一樣。「我們要是真把她找了回來,你果然是快活了,我或許也可以比現在更高興一些,但她自己卻再沒有一些樂趣了!」

  他忘記了天空裡還在不斷落下來的大雨,突然把雨傘丟到了路旁去,騰出雙手來,緊緊摟著他女兒;用不到他們父女倆閉上眼睛,羅湘綺的幻影,已在雨絲裡再沉再浮的湧出來了。

  【11.夜半歌聲】

  「這一學期眼看是沒有希望了!」梅寶坐在一具小風爐的前面,用葵扇扇著爐子裡的炭,沒精打采地看著爐子上面擱的一個瓦制的藥罐,心裡暗暗這樣想。

  不錯,今天已是十月二十日了,衡水縣立中學是九月一日開學的,為了秋海棠的病,梅寶已缺課快兩個月了。

  十幾年來,秋海棠的確已夠勞苦了,體力儘管因為不斷鍛煉的緣故,已比他在舞臺上賺幾千幾萬的時候,壯實了許多,但和一般的農民比較,總還差一些;所以每天操作之後,他總比張小狗子顯得更疲乏。同時他的曲折而淒涼的身世,又像一塊大青石似的終年壓緊在他的心頭上,使他覺得很少有歡喜的日子。到了晚上,什麼都靜下來了,而他的思想卻再也不能寧靜,往往擾得他通夜失眠。再加他為了要省錢,穿的吃的,都非常的苦,慢慢地不覺就把病根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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