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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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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他不唱戲,常到天津來也就是一個大漏洞!」那少年漢子點點頭說:「可是,季老五,你也不夠交情!今兒你才說出來,弄了他那麼許多錢,前幾次咱們給你當跑腿,上天下地地釘著他,臨走總是一塊兩塊好洋錢,連一張五塊頭的交通票也沒有見過,你說……」 季兆雄倒沒有料到自己會漏出這樣一個破綻來。 「過去的話咱們也不用再提了!」他把一碟堂倌才端上來的白肚向他客人那邊推過一些,一面涎著臉,像央告一樣地說:「王二哥,今兒這一次你們盡可放心,只要誰能夠找到他們的老窠,我姓季的就准孝敬他五十一百,再反悔我便是你的孫子!」 王老二先把碟子裡所剩的最後的一塊牛肉夾起來,送進了自己的嘴裡去,然後微微冷笑了一笑。 「別吹牛,季老五!你欠周禿子的二十塊錢也沒有還咧!」 「我說你們都是草包,真是一些不錯的!」季兆雄也把前胸上的一排鈕扣解開了,略略昂起了半個腦袋說: 「打架你們是好的,義氣也有,在天津這個碼頭上,你們幾位當然都算是好朋友了。」他瞧王老二一聽草包兩個字,臉色就突然沉了下去,深恐得罪他,忙來不及地掉轉口風,重重捧了他幾句。「只是你們做人太爽快了幾分,萬事不用腦筋。你以為這個錢一定要我季兆雄自己掏出來嗎?不是的,我哪兒有錢呢!只要你們把他的根腳一抄出來,我就會向他來一次獅子大開口,他知道把柄已到了我手裡,膽子自然小下去了。」 「那麼你究竟想要他多少呢?」王老二透著絕不信任的態度問。 這一點卻不是季兆雄所願意說明的,即使他願意,他現在也還說不出來。因為他不但整天想要錢,而且還有一顆永遠不能滿足的貪心,沒有一百的時候,他想得到一百就夠了,但真正有人給了他一百,他又一定會想兩百。所以天公地道地說一句良心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向秋海棠要多少! 「多也不想,有三百塊錢能夠讓我還清幾筆舊債,見了人不用再低頭,我也可以放他過去了。」季兆雄透著似乎很知足的神氣說。 王老二卻不加可否,只把杯子舉起來,慢慢地喝完了剩下的半杯白乾兒,心裡暗暗在盤算怎樣應付的步驟;因為他知道季兆雄說的話,簡直比人家放的屁還不可靠,自己在打聽到秋海棠和羅湘綺所密築的香巢之後,要是直截爽快地告訴他,不弄—些手段,那時候別說一百塊錢要吹掉,也許連十塊錢都不能到手咧! 同時季兆雄心裡也一樣的在打算,他想要是真的能夠弄到三百塊錢的話,王老二弟兄兩個決定分他們六塊錢;光是跑一趟腿,有百分之二分給他們,委實是不虧負他們了! 實際上,這兩個傢伙這一番心思都是白花的,因為湘綺的佈置非常周密,別說自己的行動十分謹慎,便是秋海棠每次上天津來,也完全聽她調度,所以王老二王老三兩個小混混受了季兆雄的囑託,雖然一再追蹤過秋海棠幾次,結果卻一些線索也沒有。晃晃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偏是季兆雄近來財運不通,到處想弄錢,卻到處碰壁,欠的店賬和賭債漸漸把他逼得沒有辦法了,最後,他不由不重複想到了秋海棠頭上去。 這幾天袁寶藩和袁紹文恰好都在天津,正從北戴河玩了兩個禮拜回來,因此秋海棠來的時候,也照了湘綺的囑咐,一下車便直接到袁家,並不像每次那樣的住在天津飯店。袁鎮守使對於他,現在雖然已經不再有什麼野心了,但見了他還是非常高興,便歡天喜地地把他留了下來,準備一同玩上幾天再回北京。 「吳老闆,上次跟你商量的一筆小數目,今天可以幫幫忙嗎?」這一天清早,湊別人都還不曾起身的時候,季兆雄便悄悄地溜進秋海棠的房裡來,堆著一臉極難看的笑容說。 秋海棠一看見他,身子便不由冷了半截。前個月他到天津,雖已遵著湘綺的囑咐,竭力拒絕了他幾次要求,但心裡便添了一重極大的心事,他知道這個性子又險又韌,活像一條毒蛇一樣的傢伙是決不肯放過他的。湘綺信裡儘管說不久就要找個機會,向袁寶藩進言,要他把季兆雄停歇出去,並且叮嚀他無論如何不許再借錢給季兆雄,可是他那一張只剩皮不見肉的臉一出現,秋海棠的心裡便立刻寒起來了。 「……我已經好久不……不……出臺……,自己手裡也……也……窘得很呢……!」他放下了手裡的報紙,勉強吞吞吐吐地說。 季兆雄的兩個三角眼只一轉,便知道他心裡有些膽怯,同時這幾天他也的確太需要錢了,便決定不顧一切,破例的對他硬一次試試看。 「真人面前別說假話,吳老闆!」只一秒鐘工夫,他已鐵青著臉,換了極強硬的口氣了。「有道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別小看了我季兆雄;老實說,問你借錢還是客氣的;惹得我翻了臉,你便是用鈔票把我包起來,我眼裡也不會當你是一個人咧!」 這一來季兆雄的算計可完全錯了,秋海棠生平所最怕的就是人家對他一味又軟又賴皮的廝纏,像這樣硬撞硬挺,結果反會把他的拗性勾起來的。 「你說話太不客氣了!」原是垂下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眼睛直接看定了季兆雄。「別說我不欠你的錢,就是欠的話,你這樣對付我,我也不能還你!」 他的突然反抗,固然使季兆雄覺得很詫異,可是他也不肯就此軟化下去。 「好,吳老闆,你的事都在我手裡,回頭你不要後悔!」說著,他便旋過身去,裝著立刻要走的架子,心裡卻還想秋海棠或許會自己轉圜,馬上手伸出來拉住他。 「我沒有什麼事要後悔!」不料秋海棠竟存心不買他的賬,話風也是一直硬到底,於是季兆雄就不能收蓬了,只好橫一橫心,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他這麼一走,秋海棠自然也就沒有心思再看報了,他真恨不能馬上走進去和湘綺商量;然而袁寶藩在這裡,他有什麼機會能夠跟湘綺說話呢?但事情顯然鬧得很僵了,如果不先防備,萬一季兆雄真施什麼毒計,吃了他的虧便來不及了。 「先找玉昆去商量一下吧!」他匆匆披上了一件白印度綢的大褂,連草帽也不帶,便很快地溜出了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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