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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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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才對咱們北大真有信心了!」曉燕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以為我們『五四』的精神,『九一八』時的鬥爭精神不會再有了,可是,今天我改變了我的看法。小林,還忘了說給你,後來,在遊行隊伍經過沙灘時,咱們北大又有一大批人參加了遊行,真叫人感動……」接著她又告訴道靜下面的事蹟。 「一二九」的早晨,北大雖有許多同學來參加了遊行的行列,但有更多的同學還是留在課堂裡、留在圖書館裡和操場上。後來在遊行大隊還沒有到達北大以前,交通隊按照指揮部的指示,先跑回來在各處呐喊起來:「北大!起來!」「北大同學們!恢復『五四』的精神吧!」這樣一喊,學校各處頓時像燃燒起燎原的野火。 學生們從齋舍裡、課堂裡、實驗室裡、地質館裡、圖書館裡、大操場上……各個角落奔到大紅樓去集合了。當遊行隊伍來到這裡的時候,各教室的門都打開了,同學們走出來,湧到戰鬥的行列裡去。原來,在喊「歡迎北大同學參加!」「北大!恢復『五四』光榮的傳統!」這些口號的同時,侯瑞竟跑到大操場上敲起了下課鐘——叮噹叮噹的巨聲,真仿佛就此結束了北大同學「讀書救國」的一課…… 曉燕講到這裡,徐輝一腳邁了進來。她換了幹棉衣,但是額頭上還有滴滴鮮血滲出來。沒容道靜說話,她跳到床前急急問道:「嘿!好點沒有?還發燒麼?」 道靜望著徐輝的頭、臉,望著滲出來的滴滴鮮血,緊握住她的手,所答非所問地說道:「徐輝,為什麼不到醫院去包紮一下呀?傷口露在外面是很危險的!」 「你又像個老媽媽了。」徐輝敏捷地替道靜整理了一下被子,笑笑說,「不要緊的,很輕,還沒顧得去呢。你說說你好點沒有?」 「好了。怎麼樣?今天的損失大嗎?又有人被捕了吧?」 「嗯。師大有兩個女生叫刺刀刺的很重。北大受傷的也很多。有一個同學連鼻子帶嘴唇都被大刀劈開了。至於被捕的……只現在知道的已經十幾個了。」 「以後怎麼辦?」道靜焦灼地凝視著徐輝。 「我也想問問。」曉燕說。 徐輝站起身,想喝口水,一看茶壺是空的,搖搖頭說:「房東也遊行去了嗎?怎麼連口水都不給你喝?你們問以後怎麼辦嗎?」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更加廣泛深入地發動群眾吧!把學生運動深入到整個工農群眾鬥爭裡面去吧!火山既然已經爆發起來,那麼,就讓它把一切罪惡和黑暗都燒毀吧!」 徐輝的調子像朗誦,又像莊嚴的誓詞。三個女同志同時抬起頭仰望著窗外的青天。 第二部 第四十二章 「一二九」之後,北京大學和全市的許多大中學校一樣,開始罷課了。 「一二九」三天之後,道靜的病好了,但是還衰弱。為了她的身體,也為了減少敵人的注意,徐輝堅決不叫她出屋,她只好躺在床上看書,暫時與沸騰了的外界隔離。 江華在「一二九」當天沒有來,第二天還沒有來,等到第三天的傍晚他才來了。 他走進屋來後,面色很高興。搓著冰冷的雙手,對道靜情意深重地說:「道靜,今天我可以不走了。咱們能在一塊兒住幾天了。 瞧瞧,這半個多月都沒時間來看你一下,咱們真成了一夜夫妻啦。」 「呵,真的?」道靜高興得臉紅了。她拉著江華的大手好像不相信,「真的?這是真的嗎?怎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有病了?」她吃驚地凝視著他。心裡忍不住一陣悸跳。 「沒有病。你的病好了嗎?」江華微笑著,隨身歪在床鋪上。 道靜不安地瞅著江華:「不對。沒有病不會這麼黃。是不是受傷啦?」 江華慢慢把腦袋挪放在枕頭上,疲倦地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來沖著站在床頭的道靜說:「不,遊行那天我們指揮部都坐在亞北咖啡館裡,挨不到打。原因是……昨天夜裡,東北大學被二百多軍警包圍了,搜查逮捕遊行的領導者,我正在那裡……」他對道靜看了看,用沒有血色的嘴唇對她笑笑,「碰巧趕上了。一看情況緊急,我們跳牆逃跑。雪很大,我光著腳跳上牆,一滑,就從高牆上摔到一家人家的木頭上了。大概腰裡受了一點傷。」他說得越平淡,道靜的心裡越擔憂。因為她瞭解江華從來都是這樣的。 「讓我看看,你傷在哪兒。」她站起身就要去解江華棉袍的鈕扣。 江華不讓。他推開她:「已經捆好了,不要再動了。靜,」 他握著她的手低聲呼喚她,「靜,你聽說了這個運動之後帶來什麼結果嗎?——北平各個學校都已經聯合罷課了;全國各地的學生也都起來回應了;我們黨千辛萬苦點起的抗日救亡的烽火已經燃燒起來了!」 「聽說了。」道靜笑著把自己的臉緊挨在江華的臉上,故意把話岔開去,「你累了吧?請你讓我說說心裡的話……這麼多日子不見你了,你知道人家心裡多……什麼時候,咱們永遠——永遠不分離才好哪!」 江華點點頭。黑瘦的沒有血色的臉上浮現著幸福的笑容。 他慢慢睜開疲憊的眼睛,更加緊握著她的手。 「靜,我長這麼大——二十九歲了,第一次,跟你好是第一次。除了小時候,我媽媽像你這樣……所以,我很願意用我的心、我的感情來使你快樂,使你幸福……但是,對不起你,我心裡很不安,我給你的太少啦。」 煤球爐子冒著紅紅的火苗,李槐英送給道靜的一盆綠色的天冬草倒垂在桌子的一角上,道靜的小屋裡今天顯得特別溫暖,特別安謐。 聽了他的話,她又歡喜又不安地搖著頭。 「你說到哪兒去了?難道我們的痛苦和歡樂不是共同的嗎?你以為我對你會有什麼不滿?不對,我是很幸福的。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她喘了一口氣,蒼白的臉,沉靜而溫柔,「我常常在想,我能夠有今天,我能夠實現了我的理想——做一個共產主義的光榮戰士,這都是誰給我的呢?是你——是黨。只要我們的事業有開展,只要對黨有好處,咱們個人的一切又算什麼呢?」 江華點點頭,溫和地對道靜笑笑。過了一會兒,道靜突然用雙臂摟住他小聲說:「你不是可以和我一起住幾天了嗎,那多好!你想想咱們一共只在一起呆了那麼短的時間。」她害羞地倚在他身邊小聲笑了。一會兒,又坐起來問他:「華,你的傷倒是重不重呀?不要瞞著我——你總是什麼地方也要做工作。」 「不要緊。」江華閉著眼睛慢慢地說,「真是不要緊。如果要緊我還能說話嗎?」他突然睜開眼睛笑了,「靜,有些地方你還不夠瞭解我,以為我除了革命,就什麼也不想?不,有時,我可調皮,有時也喜歡胡思亂想呢。這個,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你有時亂想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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