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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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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靜離開鄭德富回到自己屋裡靜坐了幾分鐘,她這時已經顧不得思考鄭德富對她態度突然變化的原因了,她完全相信他的話,心裡不住地想:怎麼辦?趕快逃走嗎?不,她到這個地主家庭不是專為保衛自己而來的。姑母交給她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可是,她該做點什麼呢?她苦苦地思考起來了,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半個鐘頭過去了,一個鐘頭過去了,她還是什麼也沒想出來。天已黑了,她心緒不安地倒在炕上。忽然想到:宋郁彬既然偵察清楚她的情況,也許同時把其他一些同志的活動材料也弄到了手裡。鄭德富不是說了有人名單麼…… 「如果能夠弄到這個惡地主手裡所有的材料交給黨……」這麼一想,道靜的心立刻沸騰起來了。憂鬱消失了,同時,恐懼也消失了。她高興得又像去年決定去貼盧嘉川留下的傳單一樣,渾身是勁、躍躍欲試。可是當她興沖沖正要走出屋門去的時候,她又立刻把腿縮回屋裡來。她又一下子倒在炕上,嘴角浮上一個自嘲的冷笑:「這能像貼標語——粘上膠水把它們往牆上一貼那麼簡單麼?你要尋找的東西連影子還沒有見到呢……」 就這麼著,道靜又沉悶地倒在炕上不動了。她想著各種去尋找名單的辦法,但都覺得不妥當。叫小素去偷,——不行;叫陳大娘幫她做這種危險的事,陳大娘准不肯。別的還有什麼好辦法呢?……她正在焦灼地想著,陳大娘回到屋裡來了。她沒有回自己的屋,卻一掀門簾走進道靜的屋裡來。 「閨女,還沒睡?」大娘走近床沿低聲說,「怎麼燈也不點?」 說著,她就劃著一根火柴替道靜點上了燈。 道靜坐起來,看著大娘想說什麼,卻愣在那兒。她滿腹心事,實在沒心思在這時和大娘多說什麼。但是,她還是勉強和大娘搭起話來:「大娘,今個怎麼這早就回屋來了,少東家和太太呢?」 大娘說:「兩口子都到老東家屋裡去啦。也不知有什麼事,商量起沒個完。小素在紮花兒;小台不知跑到哪個屋去了。趁這工夫,我回來看看你。你怎麼今天就吃半碗飯?身上不痛快啦?」 聽說宋郁彬夫婦都不在屋,道靜心裡一動。她原來就估計,如果有名單一定在他們的臥室裡。道靜一直發愁的是沒辦法進這個屋。聽說兩口子都不在屋,這豈不是進去的好機會?事不宜遲,於是她立即對大娘說:「大娘,我屋裡有了蚊子,您幫我熏一熏。我找小素有點事,一會兒就回來。」 道靜說罷,就急忙走出門外去。 她徑直走到北屋宋鬱彬的屋門外輕輕喊了兩聲,不見有人答應,就掀開門簾走進屋裡去。她經過外屋走進裡屋,屋裡果然沒有人。這個時候她可比貼標語時又緊張得多了。她也不知自己的心臟是否還在跳動,她只覺得放在桌上撚小了的煤油燈,好像一隻巨大的銳利的眼睛緊緊地盯視著她;屋裡明鏡般發亮的紅漆大櫃、硬木桌椅也全像探照燈般向她身上掃射著可怕的光芒。她的腿不知不覺地有點哆嗦起來。但是,她心頭的光芒,——為了真理,為了被壓迫人民的幸福而奮鬥的信念,卻壓過這一切光芒,像一團烈火在她心頭燃燒。 於是進屋不過幾秒鐘,她立即鎮靜下來,立即像一個偵察兵一樣,先從玻璃窗向院裡屋裡各處看看、聽聽,然後把燈撚亮一點,就向桌上、床上各處尋覓起來。桌上有些字紙,她急忙打開,不是什麼人名單,而是幾張借據,幾張去地的文書和幾張押給宋家的地契。道靜壓住憎惡的心情,輕輕地把它們放回原處。接著,她就去拉抽屜……正在這時,忽聽門外有了腳步聲,道靜一下子嚇愣了。接著卻是陳大娘把門簾一掀,走進里間屋來。 道靜這時站在里間屋的門口,她竭力使自己鎮靜,但是畢竟還是引起了陳大娘的疑心。她看著道靜,倒比道靜更加驚慌地說:「閨女,怎麼啦?你怎麼?……」她沒有說出底下的話,但是道靜卻猜到了她的意思。她想了想,覺得現在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於是她拉著大娘乾脆地說:「大娘,宋郁彬要害死我,您能救救我麼?」 「怎麼?——誰要害死你?……」大娘一把抱住道靜纖細的胳膊,臉色都變白了。 道靜剛要張嘴,大娘把她向外一拉,說:「咱們回屋說去!」 回到道靜的屋裡,兩個人都像從大火裡剛逃出來似的,喘了一陣氣,道靜這才按著自己想好的話對大娘說:「今天午後少東家回來了,我到他屋裡去看他,看見他桌上放著一張像片,——大娘,您猜這照片是誰?正是我!像片旁邊還有一張紙,上面也寫著我的名字。原來他要誣賴我是什麼共產黨……」 「啊,說你是共產黨?他這人就是愛……」陳大娘把話說了一半又咽回去了,接著又問,「這樣字紙怎麼會叫你看見了?」 道靜說:「我也不知道呀。我一進屋門,文台娘不在屋,少東家正在一心一意看什麼書,我進門他並沒看見。所以我才看見了那張說我是共產黨、要送我上大獄的字紙。不過還沒看清,少東家就扭過頭來,我就沒法再看了。剛才我到他屋裡,就是想找著那張字紙看個清楚。真要害我,大娘您看咱們少東家幹麼這麼狠毒呵!」 大娘不出聲,她垂直兩手低下頭來,半天才抬頭看看坐在身邊的道靜說:「閨女,我對你說實話吧。你剛來時,不是嫌我偷著看著你麼?我這是聽了兩個人的命令才這麼做的。少奶奶叫我看著你,是怕少東家偷著來找你;少東家叫我看著你,是為的看你的脾氣稟性、看你一個人在屋的時候都喜歡幹些什麼。少奶奶那邊倒好辦,我一說你是個規矩的好姑娘,她也就放心了。可就是少東家,——你看他表面上挺和氣挺規矩,可是,他專門在外頭找年輕漂亮的大姑娘,弄上手玩些日子就不要了。他有錢,又有心計,所以連少奶奶、老東家都不知道他那些缺德事。這一回,你一來,他准是看上你啦,老是跟我打聽你的長短。這回要害你?那、那……」 陳大娘沉思半晌,忽然笑了。她摸摸道靜冰冷雪白的面頰,說,「准是看你不上鉤,他、他著了急啦?……也不准,也許是你看花了眼吧?」 道靜一邊聽大娘敘說,一邊心裡又忙著打好了主意。這時她就輕輕地說:「大娘,我也是怕看錯了。可是,他要真想害我,那可只有您能救我了。大娘,您捨得叫他把我送進大獄嗎?聽人說,國民黨一聽說誰是共產黨就要槍斃呀。」 「閨女,這麼著吧,你說說是什麼樣的東西,我去找找看。」 大娘的這句話在林道靜此刻看來,是這樣意外,可是,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她看著大娘那張又驚慌又慈祥的臉,心裡忽然想:「到底是勞苦的大眾呵!」 道靜在屋裡坐了不過一刻鐘,大娘就把一張照片和一張字紙拿回來了。這果然是道靜的像片,也果然是一張開列著共產黨員和所謂赤化分子的人名單。這名單上一共有十幾個人名,但道靜認識的只有江華、滿屯和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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