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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青春之歌 | 上頁 下頁
五一


  「沒有人。我認識的革命同志只有老盧小許幾個,他們不是都被捕了?」

  「哦,是這樣的。」戴愉從眼鏡後面瞪著突出的金魚眼睛,浮腫的黯黃色的臉上有一絲笑意,「那麼,你今後打算怎麼奮鬥下去呢?」不等道靜回答,他又接著說道,「思想進步、左傾的青年是多得很的,要儘量擴大你的生活圈子,才能……」

  「沒有!」道靜憂鬱地打斷了他的話,「老戴,我一個進步的朋友也沒有了,你給我介紹幾個吧。你看我的生活夠多苦悶——自從老盧他們一被捕,我又變成井底蛤蟆。現在,我就準備離開他——你還不知道,我有個愛人很落後,我們思想不一致,我只好離開他,此後我就自由了。我真想把我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像你們一樣。看你們的鬥爭生活夠多豐富。」

  「嗯,是的,是的,……」戴愉連聲答應著,然後站起身叼著煙捲在屋裡各處觀賞著。當他看到吊在牆上的一盆翠綠的天冬草,和書架上那個小小的精緻的古瓷花瓶時,他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林同志,你擺著這些資產階級的玩藝兒,可不夠革命化哦。無產階級的革命戰士是反對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的……好,現在我要走了,請你把你的新住址告訴我,以後有功夫一定來找你。老盧有了消息我一定也要來告訴你……是這樣,你以後要勇敢地投身到革命鬥爭中,多和革命關係取得聯繫,當然,我們倆也算有了一定的聯繫了。」

  道靜送走了戴愉,回到屋裡坐在床邊。想到又和革命的朋友聯繫上了,她的生活又該活躍起來了,她興奮得忘了搬走的事;但當她想到了盧嘉川,她的心情又漸漸沉重起來——

  「啊,你現在在哪裡呀?……」她呆呆地望著紗窗外面的藍天,許久功夫動也不動了。後來當她猛然看見牆上掛著的她和餘永澤同照的照片,看見衣架上他的藍布長衫時,她忽然清醒過來了。她站起身向屋裡各處望瞭望——難道真的就要和自己曾經熱愛過的男子分手了嗎?難道這個曾經度過多少甜蜜時光的小屋永遠也不能再回來了嗎?……她看了看那個捆好了的鋪蓋卷,看了看將要帶走的小皮箱,又看看屋子裡給餘永澤留下的一切什物,她的眼睛忽然潮濕了。「趕快離開!」一霎間,她為自己的徬徨、傷感感到了羞愧。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量,她拿起被卷就往外走。可是走到門邊,她終究還是回過頭來坐在桌邊,迅速地寫了一個條子:

  永澤:我走了,不再回來了。你要保重!要把心胸放寬!祝你幸福。

  靜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經過內心的鬥爭,經過痛心的自我批判,林道靜終於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出了那間給了她幸福又使她無限痛苦的公寓房間。

  第二十五章

  低低的婉轉的歌聲飄散在一間寂靜的小屋裡。道靜坐在凳子上,一個人對著火爐上冒著熱氣的蒸籠,輕輕地隨口唱著自撰的歌兒:

  黑暗的牢門呀,你永遠——永遠關不住那燦爛的陽光;

  親愛的同志們呀,太陽、花兒、雲鳥,

  還有那年輕可愛的姑娘,

  他們穿過黑暗的牢獄的牆壁,在對著你們歌唱——

  他們對著你們歌唱。

  ……

  她低聲反復地唱了好久,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像醒過來似的停止了唱。揭開蒸籠,取出蒸熟了的又白又大的饅頭。這時一絲看不見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啊,蒸好了。」她欣賞著自己的技術。把一切收拾好了——爐子端到院子裡,蒸籠還了房東。她回到屋裡,就對著那堆饅頭,一個個地撫摩、觀察起來:「哪個裡面有鉛條呢?——許寧,他們該多高興啊!」

  自從和餘永澤分開了,道靜就住到沙灘附近的一個小公寓裡。她的生活比較自由了,就用全副精神放在和革命同志的聯繫上。為了打聽許寧的消息,她去找了許老太太。於是她和許寧的關係就聯繫上了。許寧被押在北平地方法院的看守所,她充做他的妹妹和許老太太一同去探望了他。當她第一次看完許寧回來以後,真是高興得很——為她自己,也為許寧。因為許寧自從坐了監獄,看起來反而比過去沉靜了,堅強了。他英俊的臉上很乾淨,眼睛閃著光,雖然衰弱、瘦削一些,但看不出沮喪的神色。

  「身體不錯,可以吃飽……」許寧這樣對鐵欄外的道靜敘說他在獄中的生活,「開庭兩次了,法官說我的案子不重,只要登報悔過就可以釋放。」

  道靜睜大眼睛說:「什麼叫登報悔過?——那是怎麼回事?」

  許寧回頭望望踱著慢步離著很遠的看守,微笑變成了苦笑:「就是自首唄!」

  「二哥,那你怎麼辦?登不登報呢?」

  「不,不會!」許寧搖著頭,語氣很堅定,「我們所有的政治犯都堅決拒絕了。如果他們再逼迫,我們就要用絕食來反抗……啊,四妹,你們學校要開運動會了嗎?那很好……」許寧先是低聲說著,後來看守過來了,他提高了聲音向道靜親切地含著深意地一笑。

  「要寫,沒有鉛筆——在饅頭裡面夾上鉛條送來……」趁著看守又走遠了的空子,許寧又這樣低聲對道靜說。她點點頭,也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

  想到這裡,看看手裡捏著的饅頭,一種青春美好的熱情衝擊著她,她又低低地唱了起來:

  鉛條,可愛的小鉛條呀!

  你藏在這白白軟軟的饅頭裡,像金子藏在砂子當中。

  啊,小鉛條,可愛的小鉛條呀!

  你將跳過看守陰森的眼睛,握在——握在同志們的手中。

  鉛條,可愛的小鉛條!

  你像利劍,你像匕首,你將寫下人民的反抗呼聲,你將刺向反動者的咽喉。

  ……

  她眼睛看著窗外,手裡捏緊饅頭,低低地不自覺地反復地唱。眼前——許寧,還有好些獄中的同志都高興地拿著她送去的鉛條,在書頁的空白上急急地密密地寫著。反動統治者不叫囚犯們有筆有紙,不叫他們寫出人民的呼聲;但是,他們拿著她藏在饅頭裡的鉛條正在寫,不停地寫起來……整個黃昏她沉醉在這種愉快的想像中——她已經從盧嘉川被捕之後那種消沉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了。她為自己戰勝了舊我、走上了新的生活而歡欣著。

  吃過晚飯,她把屋子整理一下,又急忙找出幾本書籍包起書皮來。她知道獄中還需要書看,就用聽到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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