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青春之歌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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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燕把傳單拿起來看了一眼,漠不經意地丟在桌上,「我當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原來是它呀——我也看見過。」 「真是怪事!你在哪兒看見的?」 王曉燕且不回答道靜的問話,打開抽屜給道靜拿出一包糖:「小林,吃點糖。這是我爸爸剛從上海帶回來的。你對這個傳單怎麼這麼有興趣?是專為這個來找我嗎?」 「我真覺得奇怪呀,現在還有這麼多共產黨嗎?」 「我想一定很多。」王曉燕挨著道靜坐下,一邊吃著糖,一邊一本正經地一字一板地說,「我們學生自治會在前幾天—— 放假前收到一份卷著寄來的《大公報》,裡面就夾著三份這樣的東西——跟你的一樣。有些同學又奇怪、又興奮,也有的很害怕。以後有人提議把它貼到佈告牌上,有人贊成,有人害怕、不贊成。」 「你呢,害怕嗎?你不是也在學生會有點工作?」 「我嗎?無所謂。隨他們怎麼辦全好。可是第二天這傳單真的在佈告牌上出現了。同學們都轟動了……學校當局趕快撕了下來,蔣夢麟校長又氣又怕。現在正鬧得烏煙瘴氣。」 王曉燕擺動著濃密的黑頭發,微微一笑,仍不改她那莊重的神氣。道靜可高興壞了!她一把抱住王曉燕的脖子,臉上笑得像一朵鮮花:「曉燕!好曉燕!你這消息多麼叫人高興呀!」 「你怎麼啦?你幹嗎這麼高興?……難道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道靜感情衝動得不能克制自己了,她立刻向王曉燕坦白了全部秘密:「曉燕,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些傳單都是我寄的呀!」 「什麼?你說什麼?——你什麼時候參加了共產黨?」王曉燕被道靜這個爽直的告白弄得慌亂了,她瞪著滴溜圓的眼睛吃驚地看著林道靜。 「我哪是共產黨!」道靜懊喪地搖著頭,「可是,我認識了共產黨的朋友——就是我常跟你提的盧嘉川。他把這些傳單放在我這裡,他被捕了,再找不到他了……我留下這些東西可有什麼用呢,這才想法子寄出去。」 王曉燕緊盯著道靜看個不停,仿佛第一次看見一個奇怪的陌生人。 「那,你為什麼不燒掉?這樣亂寄是很危險的!」 「不,曉燕,你不瞭解我!」她抱住王曉燕的肩膀,熱情洋溢地說,「我已經不是去年的我了。做這些事我覺得高興。可是,現在也挺難過——我那些朋友都叫國民黨捕走了……哼,捕走就捕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相信他們早晚會回來!」道靜揚著頭望著窗外的浮雲,可是接著又若有所失似的低下頭來。 王曉燕被她朋友這種大膽熱烈的精神感動了。她緊拉住道靜的手,像嘆息,又像撫慰般輕輕地說:「小林,我瞭解你的性格——像火一樣。可是,你要為你的前途著想呵,搞——革命……這有什麼前途呢?」 「像你這樣成天鑽書本子有什麼前途呢?」道靜的神氣嚴肅起來了,「國家這樣危急,社會這樣動盪,『覆巢之下安得完卵』這句話你不知道嗎?」 「嗯。」沉靜的王曉燕陷入沉思中,她若有所悟地不再出聲。 「曉燕,別發愣啦,如果你不反對我,看在咱兩個幼年朋友的交情上,給我幫點忙好不好?」道靜推著曉燕,忽然撞入腦子一個主意,「我手裡還有一些這種傳單,放著挺危險,你幫我把它們散出去行嗎?」 王曉燕帶著驚異為難的神氣,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不行。」 道靜生了氣,站起腳就走:「還是好朋友呢……」 「好吧,你拿給我。」曉燕拉住道靜無可奈何地答應了,「我去找那些主張貼在佈告牌上的同學去。可是,說實在的,我實在不贊成你這樣的做法。」 道靜高興得並沒有聽見曉燕後面的話。她跳上前去緊捏住曉燕的手連聲說:「真好!真好!曉燕,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呀!……以後等我的老師盧嘉川出來了,我一定要叫你認識認識他。」 第二十四章 餘永澤看見道靜一連幾天匆匆忙忙地出來進去——有時半夜不回來,有時天不亮就往外跑,而且打扮得妖妖豔豔,他簡直氣壞了。道靜什麼話也不對他說,既不說上哪兒去,也不說去幹什麼。問她,她簡單地來個棒槌話:「管我幹嗎呢!」 他實在不能忍耐了。一天夜裡,剛躺下來,他翻過身,捏住道靜的胳膊,咬著牙說:「靜,你究竟安的什麼心?你這樣——不覺得害臊嗎?」 道靜靜靜地躺著。有一會兒沒有開口。多日醞釀成熟的意志幫助她冷靜下來。她慢慢坐起身,扭開電燈,竭力放低了聲音:「永澤,你應當瞭解: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多麼大的分歧……這使你痛苦,也使我痛苦。我們都還年輕,你看,咱們離開了不是更好一點嗎?」 她這種異常的冷靜、和婉,再不同於過去那種吵鬧激忿的態度,使得餘永澤突然明白: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已經到了絕望的地步了!他的自尊心在一個已經和他冷漠了的女子面前,陡然增長起來。他坐起身,低頭思考了一會,最後緊皺著眉頭,嘎聲嘎氣地說:「好吧,既然如此,就各奔前程吧!」 第二天大清早,餘永澤就走了。中午以後當道靜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正準備搬到沙灘附近另外一個小公寓裡去時,忽然有個客人來找她。她走出門口一看:矮矮的個子,黃黃的圓臉,戴著眼鏡,她認不出是誰來。可是來人卻像對待熟朋友似的,搶上前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說:「你是林道靜嗎?我是盧嘉川的朋友——戴愉。」 「盧的朋友——他可能帶來了他的消息……」想到這裡,道靜又驚又喜地把他領進屋裡,剛讓客人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問他:「沒想到你來……盧嘉川他真的——被捕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戴愉先對屋裡環視一周,然後盯著道靜的臉看了一會兒,最後,他才操著南腔北調的低沉聲音回答道:「是的,不幸得很,他前三個月就被捕了。原來押在憲兵司令部,現在呢,不知解到哪裡去了。」最後的這句話他說的聲音很低,這時,他看見道靜的臉色蒼白,雙手使勁捏住了床欄杆。 「林同志,你很關心他哦。」戴愉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並且沖著她喊了一聲「同志」。 同志,道靜聽到這個稱呼,是如此的驚奇和欣慰。盧嘉川雖然親密,但還沒有這樣稱呼過她;可是,他,這個陌生的人竟然稱自己為同志……她壓住了因不幸消息的證實而引起的波動,親切地壓低聲音說:「看見你,我真高興。雖然咱們沒有見過面,不,想起來啦,『三一八』開始講話的就是你!我想老盧一定也和你談起過我……我很幼稚,希望你以後能夠常常來幫助我。」 「那當然。我和老盧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知道麼?」 「啊……」道靜心裡這時交織著悲傷與欣喜的感情,反而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戴愉點了根紙煙,吸了幾口,忽然慢悠悠地問道靜道:「請問你,老盧是不是有些東西存放在你這裡?他最後和你見面時,都分配你做些什麼工作來?」 道靜告訴了她和盧嘉川最後見面時的全部情況,並且把散發傳單的事也告訴了他。 戴愉仔細地聽完了她的話,點點頭說:「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錯,勇敢得很。不過為什麼不找我們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這樣的事,你一個人去做,危險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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